夜。
月色澄澈,在院子裡灑落滿地清霜。明明暗暗的燭光透過鏤空屏風,打在景卉驚惶不定的臉上。昨天被文家姐弟拒絕之後,生怕回家會被滅口的他無處可去,只能暫時先在客棧躲避兩天。
倒不是他不想遠走高飛,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平時的吃穿用度都得倚賴聞閒,想走也走不了。
聞閒的確會養著他,但從不會給他太多銀錢傍身,在家裡便是如此,出來度假更是如此。當年他從文家出走之前好歹還執掌中饋,偷偷拿些金銀細軟不是什麼難事,而現在,怕是一分錢都別想帶走。
他身上僅存的這些錢也只夠在客棧住個兩三天,再往後該怎麼辦,他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那日被紅衣女子指明自已的情況十分危險之後,景卉雖沒有完全相信,但想起先前一些差點被自已忽視的細節,他對聞閒便稍微長了個心眼。
回到家時,他們的相處一切如常,誰也不願捅破那層窗戶紙。景卉以心煩為由把聞閒拉來了屋裡,擺了幾樣下酒菜,體貼地給她倒上酒:“妻主,剛才被那個晦氣的人攪了氣氛,害得我們飯都沒吃飽。還好這裡有我早上買到的熟食,妻主多少用一點吧。”
“唉,還是你貼心。”聞閒臉色仍有些失神,還是勉強掛起一絲微笑,“阿景,別聽那女人胡說八道,你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瞧你說的,我怎麼會相信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呢。”景卉佯怒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她居然咒我死,這種話誰聽了不會生氣啊。好了,我們還是不要再提她的事了,免得壞了心情。”
“說得也是。”見他並沒有對此生出疑心,聞閒似乎微微地鬆了口氣,“阿景這麼好的人,要一輩子身體健康,和我一起享榮華富貴才是。”
“我就知道,妻主對我最好了。”景卉一副很高興的模樣,喝了兩杯酒,便如同不勝酒力一般慢慢趴在桌上。
“阿景,阿景?”聞閒關切的聲音迴響在耳畔,景卉裝出酩酊大醉的模樣,兩眼迷離地看著他:“妻主,你怎麼變成兩個了?”
聞閒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醉了,我帶你回房間吧。阿景,你又不是女人,下次還是別喝那麼多酒了。”言罷她小心地將景卉扶抱起來,動作輕柔細緻,換了任何人來看,都會覺得這是一個關愛夫郎的好妻主。
聞閒將景卉抱回閨房,將他安置在床上。全程景卉都裝出一副睡熟了的模樣,任聞閒如何動作也沒有迴音。
見他陷入熟睡之中,聞閒本打算離開房間,卻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個梳妝檯。紅衣女子之前的話如同在她心裡投下一枚磐石,激起千鈞巨浪。
這只是個不怎麼出名的小鎮,她倒是不曾想到會有那麼厲害的人物出現,確實是自已思考不周。那個計劃還是儘快進行吧,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收尾的階段,如果節外生枝的話……那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思及此處,聞閒眸色漸深。不,絕對不可以失敗,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幾年了。
那紅衣女子雖然很是厲害,但就那天的情況來看,她似乎只是提醒一句,並沒有打算真的出手。只要快點完成最後的階段,再帶著心上人遠走高飛就好了。
聞閒愛憐地看著梳妝檯上那面古樸的銅鏡,迷戀地伸出手,一寸寸摩挲著鏡面,用低如自語的聲音悄然道:“阿鏡,你受苦了。再稍微等等吧,很快的,很快就好,很快……我們就可以相見了。”
隨後她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腳步聲遠去之後,床上的景卉緩緩睜開眼睛,確認聞閒已經不在此處,這才僵硬地抬手擦去額上的冷汗。
聞閒以為他睡著了,才會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雖然她剛才說話時聲音很輕,但景卉原本就打著十二分精神,自是聽得一清二楚。那紅衣女子並沒有說謊,他妻主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一想到自已每天都對著那面鏡子梳妝,景卉臉色都青了。聞閒現在是走了,但是按照她剛才說的,估計很快就會對自已下手。再者,他也實在不想再待在這房間裡與妖物近距離相處了。
於是景卉翻窗逃了出來,等遠遠離開那條小巷時,才開始考慮之後的去處。
不說自已離開這個小鎮已經很久了,就算是還住在這的時候他也沒什麼知心朋友,再加上他不擇手段爬床的關係,在小鎮裡的名聲本就十分不好。
至於他的家人就更別提了,六親冰炭,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他們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奇蹟了,怎麼可能反過來幫助他。
想起自已兒時在家裡受到的苛待和冷眼,景卉就忍不住渾身發顫。相比之下,他倒是寧願被妖物吃了,也絕不想再回到那個家。
這麼一來,剩下的只有……
最後景卉不得不硬著頭皮找文清遠幫忙,果不其然,人家連他的面都不想見。他也知道自已乾的事有多討人嫌,完全是出於求生的慾望才死皮賴臉地不肯走,努力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直到文清遠的弟弟實在看不下去,出來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才失魂落魄地不得不離開。
平心而論,他覺得文書月說得也沒錯,這人有些時候確實就是賤的。放著好好的妻主不要,非得把自已作進了狼窩才想起來後悔。
而且他在大街上走了一圈也想開了,就自已以前做的那些破事,本就虧欠了文清遠一家不少。她雖然考得不錯,但因為婚前就與他發生關係的原因,仕途方面就並不怎麼樣了。畢竟這事兒當天可是好多人親眼目睹的,傳出去終歸不好聽。
雖然文清遠本人並沒有什麼做官的心思,參加考試也是因為家裡有遠房親戚告訴她,只要能考上就願意資助她一大筆錢,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文家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優渥。
但歸根到底,這事會發生全是因為景卉算計了她,就這一點上,確實是他影響了對方的前程。文清遠以前怎麼對他,他其實也都看在眼裡,只不過是貪婪地還想要更多罷了。
景卉看著眼前明明滅滅的燭火嘆了口氣,心道這樣也好。
過去的債已經還不清了,至少不要再給他們一家帶來新的麻煩。文家姐弟只是普通人,也對付不了妖物,要是真因自已的緣故導致他們受傷甚至鬧出人命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