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桌上的菜品也吃得七七八八,文書月沒了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不多會也起身告辭。
早已整理完雜物的墨竹小跑著過來收拾餐具,不忘向顧明棠望去一眼:“公子,這事如果是真的,那位景二公子也太……”他不擅長罵人,但想來總不是什麼好話。
顧明棠若有所思,玉指握著筆桿一下一下叩著桌沿:“不能完全這麼說。他在家裡無甚地位,母父不疼,兄弟不和,從小就過得苦不堪言。如果再不努力爭一爭,真的會被賣給各種不太好的買家。”
所謂不太好的買家,指的多半是那些年齡大、樣貌醜陋、曾經死過夫郎、或是身有殘疾的女人。倘若真被賣出去,景二公子的一輩子可能就這麼毀了。
“雖說使用的手段確實下作,但他為了未來能有好生活鋌而走險,這也是人之常理。”顧明棠垂下眼簾,“只是既然已經做了這樣的事,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那麼自然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明明早已心有所許,卻因為被算計而不得不娶一個自已並不喜歡的男人,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真的對對方內心毫無芥蒂。所以捫心自問,顧明棠覺得文清遠在這點上做的已經很好了,至少她沒有不斷翻舊賬,以此遷怒對方。
說穿了,兩人之間本就沒有感情可言,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一開始這位景二公子想要的也不是文清遠的愛,只是希望有這麼一個人能讓他得以依靠,讓他可以脫離自已那個灰暗的家就足夠了。
“誒,公子,這就是你不清楚了。”結束了手頭工作的墨竹神神秘秘地跑到他身邊,“哪有男人能忍受天天獨守空房的,既然嫁給了她,肯定會想要得到她的愛啊。再說那文小姐,咱們不是也見過,確實生得一副好皮相,說不定他嫁過去之後真的動心了呢。”
顧明棠聞言卻搖了搖頭:“如果他們真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即使剛開始沒有感情,也可以慢慢培養。”
大部分人本就沒有自由選擇婚姻的權利,什麼指腹為婚,或是到了年齡被母父一句話決定妻主,在這個朝代都是很常見的事。連他自已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更不要說沒什麼家世,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那些平常人家了。
“但是這位景二公子,倘若希望被文小姐真心相待,就不該在文小姐心裡已經有人的情況下,還作出此等極端之事。更不該在靠這種手段成功嫁入文家之後,還下意識要求文小姐必須不計前嫌徹底地愛上他。”
“須知在木已成舟的前提下,每提一次相關的要求,都是在消耗文小姐對他僅有的情分。”
墨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所以……公子當時訂婚出嫁的那會,沒有對殿下報以很高的期望,也是一樣的道理?”
顧明棠清淺一笑,慢慢放下手中的筆:“墨竹,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必須對你好、無條件地對你好,絕大多數人的好都是因為他們對你有所求。想要維持住這樣的關係,就得時刻擺平自已的位置,確保自已能一直給對方提供他想要的價值,本質上仍是以物易物。”
而這作為交換的“物”,或是實物,或是感情,每個人的需求都不一樣。
“但是奴才看著,殿下對公子很不一樣。”墨竹不服氣地蹙眉。
“可當時我對殿下並不瞭解,無法僅靠幾面之緣就確認她的性子。”顧明棠看了看窗外,又道,“因此,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她會對我好’之上。”
“她若肯對我好,那是意外之喜,就像現在。若不能也是人之常情,我們本就不該將自已的期望,一廂情願地強加於對方身上,一旦對方做不到就橫加指責……”言至此處,顧明棠彎起唇角,“就像那位景二公子一樣。”
“哎……感覺這些東西還是有點高深了,奴才聽不懂。”墨竹耷拉著臉,顧明棠好笑地揉了揉他的發頂:“你還小呢,不懂也不要緊的,哪天你若有看中的人,我會幫你把關的。”
“這怎麼敢勞煩公子,奴才暫時還不想嫁人。”墨竹慌忙拒絕,爾後又想起什麼般追問道,“但是,這麼說來的話,景二公子之所以離家出走是在賭氣吧?說不定他本就沒想過要回來,可能早就在外面攀上了比文小姐更高的高枝呢,文小姐完全沒有必要去找嘛。”
顧明棠悠悠嘆了口氣:“那位小姐可以在被算計的情況下,依舊對要被沉塘的景二公子伸出援手,可見其心胸比一般人更開闊,亦有一顆悲天憫人的慈悲之心。對這樣的人來說,夫郎突然消失,哪怕僅僅是出於責任她也一定會去找的。”
畢竟一個弱男子孤身在外,很有可能遇到各種危險,要是放任不管,誰知道會不會成了野地裡的一叢白骨。文小姐心地善良,多半接受不了這種結果,才會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吧。
不過……
顧明棠回想起那位年輕小姐臨走時的話,卻又不由暗歎一聲。
都半年了還沒有找到,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景二公子早已有了新的生活,另一種就是不幸遇害了。不管是哪一種,這位公子肯定都不會再回來,文小姐當時多半也是想通了,才會如此感嘆吧。
所以這件事估計不會再有什麼新的發展,在文小姐放棄尋找夫郎之後,可能也只會存在於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言裡,最終慢慢消隱於無形。
想到這裡,顧明棠心裡稍稍有些可惜,他本以為能聽到一個更為精彩的故事的。現在這樣,總覺得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本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結局,沒想到卻在第二天清晨又遇到了文小姐。她看起來比之前更為憔悴,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文小姐貴安,今天這是怎麼了?”顧明棠猜想文書月昨日歸家後,很可能已經和姐姐提了與他相關之事,於是稱呼時並未再使用“客官”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