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近午夜,凌葉匆匆洗了便睡。剛眯著一會兒,手機便催命般響起。
凌葉半睜開眼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便關了聲音繼續睡。但對方不死心,又繼續打了第二個電話進來。
“喂?”凌葉耐著性子接起電話。
“喂!你是沈美茵的兒媳婦吧?”電話裡是個老年男人的聲音。
凌葉猛地睜開眼,心想不好,不會沈姨又跳河了吧?她趕緊問道:“對,是我!她怎麼了?”
“她大半夜一個人在小區樓下哭!我是臨華小區的保安,她這會兒還在保安室哭呢!她死活不回家,非說她家裡有鬼!”
“她沒事就好!太感謝您了!麻煩您把電話給她我跟她說兩句話。”
“好。——拿去,你兒媳婦要跟你說話!”
“喂,凌葉……”沈姨抽泣的聲音傳來,“我,我真的不想這麼晚還打擾你的……”
“沈姨,你說的什麼話!你就在保安室等我兩分鐘,我馬上過來給你驅鬼!”凌葉坐起身說。
“驅鬼?你又不是神婆,你怎麼會驅鬼?”
“我七婆婆教我的啊!我還沒跟你說,我今天去找過她了,她就教了我該怎麼驅鬼。”
“你去找過她了?那你怎麼不帶上我?不是說好了要帶我去的嗎?”
“不是的,她生病住院了,我跟我媽去醫院看她,就順便幫你問了一下!我過來先幫你弄弄,等她出院了我又再帶你去找她。”
“哦,原來如此。那,你是現在過來嗎?”
“當然是現在過來!你就在保安室坐著,哪也別去,我開車很快就到!”
“好,好,好!——凌葉,謝謝你!”
“沈姨,你記著,以後不管有什麼事,你都第一個打電話給我!你就把我當成是方陽,你就當我是你半個兒子!記著沒?”凌葉看著枕頭邊的早教機說。
電話裡的沈姨忍不住哭了出來:“凌葉!謝謝你!有你在,我覺得老天爺對我還是好的……”
掛了電話,凌葉收拾妥當便出了門。
車子剛到臨華小區,沈姨就從保安室出來迎接凌葉。沈姨穿著睡衣,披著一件外套,腳上也只穿了雙涼拖鞋。她臉上的黑眼圈都能當個黑框眼鏡了。
凌葉下了車見沈姨一臉惱怒的樣子,便問道:“怎麼啦,沈姨?怎麼看你不高興?”
沈姨瞥了眼身後不遠處的保安大爺說:“那老頭笑我!他笑我什麼年代了還在搞封建迷信!”
凌葉衝著不遠處的保安大爺說:“謝了,大爺!我這就去給她作法驅鬼,驅完鬼就不用再麻煩您了!”
“啊?真有鬼嗎?你們年輕人還信這一套啊?”大爺瞪大了眼睛說。
“那可不!沈姨家的鬼可厲害了!大爺你可別輕易靠近!萬一一個不小心讓她吸了你的陽氣那可就不好了!”凌葉煞有介事地說。
大爺剛走近兩步想去看看怎麼驅鬼的,被凌葉這麼一說嚇得又往後退了退,他咳嗽兩聲說:“不至於,不至於……”
“總之您還是小心為上啊!”凌葉從車裡拿出一個包說道。
沈姨瞪一眼保安,朝凌葉問道:“凌葉,你真的會驅鬼?”
“我從前肯定不會啊!不過現在會了,七婆婆全都教我了!你放心,我學得可好了!我可是獨眼婆的唯一關門弟子!你好好跟我說說,今晚是什麼情況,你是看見了什麼還是聽見了什麼?”凌葉帶著沈姨朝小區裡面走去。
深夜的老破小小區,電線在頭頂無序交織,兩邊的路燈在亮與熄之間來回彈跳,樹木長得遮天蔽日,一些灰色的、斑駁的外牆不時從樹縫裡露出猙獰的笑臉,偶爾,還會有一兩隻蝙蝠貼著臉龐飛過。這場景確實有幾分恐怖的味道。
“從前,我只是會做噩夢,但今晚不一樣,今晚周小紅真的來找我了!我睡著以後又做了個夢,又是周小紅,她還是那樣不肯放過我……後來我醒了,家裡就出現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但是又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我太害怕了,穿上外套就跑了出來。還有,我出門的時候方陽的房間裡突然發出“咚”的一大聲!我……”沈姨臉色慘白,渾身戰慄,說不出話來了。
“沈姨,我給你收一下驚吧!”凌葉說完抬手牽住沈姨的耳朵,柔聲喚到:“沈美茵,沈美茵,沒事了沒事了!三魂七魄快回來!沈美茵,沈美茵,沒事了沒事了,三魂七魄快回來!沈美茵,沈美茵,沒事了沒事了,三魂七魄快回來!”
從前,有人帶著受了驚嚇的孩子來找七婆婆看,七婆婆就用硃砂在孩子的眉心處點一下,又牽著孩子的耳朵這麼一喊,就好了。凌葉見過兩次,從沒想過還有用得到的時候。
“你這是哄小孩子的!”沈姨渾身的顫抖漸漸停下來。
“大人小孩都管用!沈姨!你看著我!你相信我,我今天一定把鬼給你捉了!一定讓你從此以後天天都能睡好覺!”
“好!我信你!”沈姨眼含淚光。
“走,咱們上去吧!你別怕,我給你個法寶,再厲害的鬼都傷害不了你!”說完凌葉從包裡拿出一條十字架項鍊,上面還鑲滿閃閃發亮的鋯石——這是凌葉多年前買來搭配衣服的配飾。她把項鍊戴在沈姨身上,在沈姨身上畫了個十字架,最後雙手合十說道:“阿門!”
“這好像是外國人搞的那一套吧?”沈姨不解地說。
“啊,對啊!這沒關係啊!你想,管他黑貓白貓,逮到耗子就算好貓!七婆婆說,你不用管他中國的神還是外國的神,只要他保佑你,那就是對你有用的神!再說這個十字架可是七婆婆在醫院拖著病體給你開了光的!可靈了!”
“原來如此!那我得戴好了!”沈姨雙手合十把十字架護在掌心。
沈姨的房子在二樓。樓梯上,到處都是牛皮癬廣告。這房子是很多年前方陽的父母買的。方陽也曾提出給沈姨換個住處,但在凌葉把話轉給沈姨後卻被沈姨拒絕了。她說那房子是她好不容易才守住的,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她也拒絕了重新裝修的建議,她說她喜歡老物件,捨不得扔。
一開啟門,一股燒香的味道鑽進鼻子,屋內傳來微弱的“嘶嘶”聲不斷撓著人的耳膜。細細聽來,這聲音倒是挺像有人在耳旁小聲說話但又聽不清楚的氣音。
“你聽到沒?有聲音!周小紅,是周小紅來了!”沈姨抓著凌葉的手臂,驚駭地躲在凌葉身後說。
“沒事,沈姨。她來了才好!我把她捉了以後你就不會有煩惱了!”話音剛落,那“嘶嘶”聲便突然消失了!
凌葉和沈姨面面相覷。
“沒了,那聲音沒了!”沈姨激動地說。
凌葉皺起眉環顧屋子,這屋內的裝修已經十分陳舊。牆面上有墨綠色的牆裙,牆裙上長了許多溼疹——有些地方已經起皮,有的地方已經鼓包,有的已經裸露出牆的肉色。客廳裡原本掛電視的那面牆上,電視機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方陽以及方陽父母的遺照。電視櫃上擺放著香爐,裡面還燃著三炷香。
凌葉走到遺像前,三幅黑白遺像睥睨著屋子裡的一切,這小小的房子變成了他們一家三口的靈堂。凌葉不由得在心下感慨,一個正常人,天天面對著三幅遺像生活,不見鬼才怪!
“沈姨,你怎麼把他們的遺像掛這裡了?你的電視機呢?”
“電視我掛我房間裡了!把遺像掛這裡我才好天天給他們上香啊!對了,凌葉,要不你也來給他們上個香?”沈姨說著從香爐旁邊拿起三炷香。
“不,我不上。”
“不上?為什麼?”
凌葉看著方陽的遺像說:“我不是來給你做法的嗎?我拜了他們再給你做法就不靈了!”
“哦,原來是這樣……”沈姨把香又放回原處,“那你要怎麼做法呢?”話音剛落,剛剛才消失的“嘶嘶”聲又來了!沈姨身子一僵,臉色一下白了。
凌葉扭頭看向衛生間說:“首先,我們要先把鬼找出來!”說完就朝衛生間走去。
沈姨也躡手躡腳跟在凌葉身後。
越靠近衛生間,那聲音就越大。沈姨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額頭上也冒著冷汗。她的手緊緊攥著胸前的十字架,嘴裡不停念著:“阿門,阿門,阿門……”
“沈姨你別怕,其實根本就沒有鬼,這聲音不過是你家水管發出來的聲音而已!”凌葉把頭伸進衛生間說。
“什麼?水管?”沈姨詫異不已。
“對啊!不信你看!”凌葉走進衛生間,“你們小區是不是夜裡停過水?停水之後水管裡有空氣,再來水的時候被水流一衝擊就容易發出聲音。”
“水管的聲音?”沈姨嘆著腦袋往衛生間裡一看,果然,洗手檯的水管正“嘶嘶”地響著。
凌葉伸手開啟水龍頭,水龍頭嘭嘭嘭幾下又是飆水又是噴空氣,噴完空氣以後就是流暢的出水,凌葉再把水龍頭關上,那“嘶嘶”的聲音竟然就真的沒了。
沈姨愣愣地看著水龍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一把年紀了,竟然還鬧這種笑話!——那,那方陽房間裡的聲音呢?”
“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陽的房間佈置簡單。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還有一個小小的、空空的書架便是房間所有的配置。床靠著的那面牆上,貼著兩張已經發黃的周杰倫的海報。
書桌緊靠在窗戶旁,窗戶開啟著,窗簾隨著灌進來的風在書桌上掃蕩著。一個筆筒在書桌旁的地上躺著,旁邊還散落著幾隻筆。
“現在你知道是什麼鬼吧?”凌葉撿起地上的筆筒說,“這個,怕是得叫筆筒鬼。”說完凌葉把筆筒往書桌上一放,順勢把窗戶也關上。
“原來都是我自已在疑神疑鬼,根本就沒有鬼……”
“不,有鬼!”凌葉篤定地說,“有鬼,肯定有鬼!”
沈姨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凌葉:“真的有鬼?”
“真的有鬼!七婆婆說,世上是沒有鬼的,有鬼的是人心。沈姨,為什麼你說周小紅要你償命?是你害死她的嗎?”
沈姨瞪大眼睛往後退了兩步搖著頭說:“沒有……她是出車禍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說完她走出房間來到客廳,走到香爐邊拿起香就點起來。
“沈姨,你覺得你這樣天天給他們一家三口上香,他們就會原諒你嗎?”凌葉跟著走過來說。
沈姨手一抖,轉過臉來驚恐地說:“你什麼意思?——你知道!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不,不可能!絕不可能!”
“什麼意思?我知道什麼?什麼又不可能?”凌葉抓住沈姨的胳膊問道。
沈姨放下香抬起眼直視著凌葉說:“凌葉,你長得跟你媽一點也不像。你有沒有什麼長輩,長得跟你很像的?”
凌葉被問得莫名其妙,她愣一下說,“沒,沒有啊!我確實不像我媽也不像我爸,這怎麼了?我們不是在聊你的事嗎?跟我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只是,你確實長得很像跟我很多年前的一個朋友。”沈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凌葉。
“沈姨,你不會想說我是你那個朋友的孩子吧?這怎麼可能!”凌葉搖搖頭說。
“也對,應該是我想多了。”沈姨雖然這麼說著,但眉頭卻一點也不鬆弛。
“沈姨,不管從前發生了什麼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坦然面對!你總說周小紅不放過你,她為什麼不放過你?是不是當年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今晚如果你不把心結解開,那以後周小紅還是會出現在你的噩夢裡的!沈姨,如果你真的把我當家人,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唉……算了!有些事情,確實在我心裡堆積了太久,是時候該說出來了!”沈姨看著周小紅的遺像說,“沒錯,周小紅的死我是有責任的,不僅如此,方強軍的死我也是有責任的!如果非要說是我害死他們的,那也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