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整改之後,公司上下人人自危,誰也不願意多攬事,幹得越多錯得越多,責任就越大,一個個跟縮頭烏龜一樣,不是自已分內職責絕不伸這個頭。要說好吧,工作上少了很多可做可不做的事,或者根本不需要做的事,大家的精力更集中於本職工作,加班少了,人也輕鬆不少。要說不好吧,這指標是蹭蹭往下掉,以前的指標是大幹特幹亂幹出來的,現在每個人都少了冒風險、敢擔當的精神,誰都不願鋌而走險乾擦邊過線的事,所以指標當然就掉得快。指標一掉,每個月的獎金也就少,領導的臉色也就不好看,於是公司就頻繁開大會給領導班子和員工正思想,提氣勢,下命令。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會議再怎麼開也是浮於表面,沒幾個人願意再死命的幹,收入少就少點唄,能夠正常上下班,壓力小一點,煩惱少一點,這樣不也挺好嗎。
子祥本來就幹得鬱悶,這下背上了處分,心更涼了半截,從此也就學著油條起來,能應付就應付,反正不是幫自已做事,差不多就行。這樣倒是省了不少心,可作為老實人的他心裡又過意不去,似乎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時不時的在譴責著他,雖不至於寢食難安,但也沒法做到毫不在意。
在子祥心灰意冷的時候,吳敏這邊傳來了好訊息,她被選入單位的後備人才培養計劃,下個月就要到市上交流學習一年。這意味著一家人馬上能就得以團聚,而對女兒的康復來說更是意義重大,畢竟誰也替代不了母親這個角色,有了吳敏的陪伴,也許女兒就能從母愛中逐漸被喚醒。
次月,吳敏如約而至,一家人十分開心,她抱著女兒親個不停,小若雲被逗得咯咯直笑,聽得出來也格外開心。從此以後,下了班吃過晚飯,夫妻二人就推著她一起散步,晚上一起幫她按摩做操,子祥覺得有人幫搭把手,肩上一下子輕鬆不少。
吳敏的歸來也提醒了子祥,一家人這樣分隔兩地不是長久之計,尤其是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女兒的康復需要兩個人的共同努力。於是,幫吳敏調動工作的想法由此萌生出來,但這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他知道一家人都是無名小卒,沒有什麼人脈資源,也沒什麼錢,他就根本不敢往這方面去實踐。再一個,子祥對於找關係這一套也比較反感,以前父親調動工作,以及後來幫母親調動就是靠找關係,人前人後點頭哈腰,卑躬屈膝,他當時就為父母覺得憋屈。現在單位裡攀親附會拉關係的人到處都是,他更是對此嗤之以鼻,如果自已也搞這一套,他發自內心的抗拒。
一次跟領導外出接待,對方正是吳敏所在的銀行,此次是為了商談銀行所有網點網路升級的事,事關重大,所以公司李總帶隊親自出馬。
子祥因為是吳敏的家屬,而且平常跟銀行這邊有業務來往,所以跟對方在座的一些人已經認識,席間相互敬酒的時候,他們還特別跟行長做了引薦。
“行長,這位是吳敏的家屬,也是高材生,還是當年我們這裡的高考狀元,兩個人還是同學。”
“喔,都是人才啊,吳敏也相當不錯,眼光更是獨到,看來早早就把你給佔下了呀。”行長打趣的說道。
“沒有,是我佔的她。”子祥幽默的答道。
“你眼光也很獨到嘛!”行長笑著說。
這時李總接話道,“行長,子祥是我們這次合作的業務主管,事情就由他來經辦,到時候有什麼可以直接跟他提。”
子祥藉著李總的話說道,“請行長多多關照。”
“好,下來我們多交流交流。”隨即,幾人碰杯而飲。
敬完酒就回到座位坐下,子祥心裡開始醞釀著一個想法,他想借機跟行長提一下吳敏工作調動的事,但顯然這時不合時宜。如果專門找上門去說的話,那就成了託關係,他不想這麼幹,於是就想著怎麼點一下這件事,以讓對方留個印象,等有人事調動的時候可以優先考慮到吳敏。
酒局過半,子祥抬著酒杯走到行長面前,說道,“行長,我借這個機會替吳敏敬您一杯,十分感謝單位領導對她的栽培,只是家裡情況特殊,平常她可能在工作上就有些耽誤,還請行長和各位領導多多包涵,多多照顧,啊,不,是多多提點。”子祥故意裝成是口誤,再哈哈一笑掩蓋過去。
“吳敏很優秀,業務能力出眾,認真負責,單位裡就缺她這樣的人,你放心,她以後一定會做的更好。”行長拍著子祥的肩膀說道。
之後,子祥又敬了一圈,同樣是打著替吳敏敬酒的旗號,把差不多意思的話說了一遍,目的就是讓他們加深印象,以到關鍵的時候能為吳敏說上一句話。
子祥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他已經盡了所能做的最大努力,至於行長和其他人有沒有把話聽進去,到時候能不能幫上一把,他沒有寄於希望,他算老幾,有多大面子,人家至於會幫你。他之所以這樣做,只不過是出於自我安慰,再怎麼說自已也算是盡過心力,那也就問心無愧了。他拉不下臉,彎不下腰,張不開嘴,也就只能自欺欺人了。
無意之中子祥在手機上刷到雅尼要來北京演出的訊息,一瞬間便萌發要去聽一聽的衝動。另外一方面,女兒的病,工作上被處分讓他很是煩悶,他打算藉此機會出去散散心,而恰好吳敏這段時間在市上交流學習,帶她去聽一場音樂會也算是對她的犒勞。如此一來,一舉多得,子祥立馬就動了心。到現在為止,他夫妻倆都還沒有聽過一次音樂會或者演唱會,年輕的時候倒是很想去,但苦於囊中羞澀,現在都已經三十的人了,再不去以後可能就更沒什麼興趣再去,趁現在還不晚,他覺得也該彌補一下。隨即,子祥立即在票務網站看了音樂會時間,恰好是週六,時間還來得及,於是便開始盤算起行程來。
晚上,子祥激動的跟吳敏說了這個想法,吳敏沒怎麼聽過雅尼的音樂,於是子祥開啟手機搜出影片來給她看,夫妻倆一人耳朵裡塞著一隻耳機,靜靜的欣賞起來。也許是被丈夫的這份衝動所感染,吳敏心裡開始癢癢起來,想想打著飛的去北京聽一場音樂會,這是多麼瀟灑和浪漫。不過,吳敏又猶豫起來,這一趟可得花不少錢,她不是花不起,而是從小到大已經養成每花一分錢都要考慮值不值的習慣,所以她一時間也做不了決定。
“要不,你去唄。”吳敏說道。
“我一個人去多沒意思,而且我出去瀟灑,留你在家,你這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之中嗎?”
“門票、機票、酒店得多少錢啊,我心疼。”吳敏打起哈哈來。
“算了吧,你浪費的錢也不少了,就當出去旅遊散心,省得你老是說我不帶你出去玩。”從談戀愛到結婚,再到生孩子,他夫妻倆過得叫一個悶,尤其女兒出生以後,這日子就更陷入一片灰暗。
“你容我再想想。”
“再想票就訂完了,到時候想去估計就得等下輩子了,你趕緊考慮。”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子祥總是忍不住開啟票務APP,看一看餘票量、座位位置和票價,幾次都選好了位置,到了支付環節又撤銷掉。吳敏還沒有給他答覆,看著票量一點點減少,價格越來越高,子祥的心越來越焦急。他以前讀書的時候渴望得到一輛山地車、漂亮的衣服鞋子、CD機、遊戲機,但那時候限於家庭條件只能把這份渴望牢牢壓在心底。現在他終於能買得起了,但這些東西已經失去當時那種吸引力,他越發覺得這是一個不能再錯過的機會,如果錯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位大師的風采,趁著現在還有這份衝動的勁兒,他要任性一次,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說去就去,子祥沒等吳敏答覆,就私自訂了兩張門票,再買好兩人往返的機票,訂好酒店,這一下子就花出去9000。不過子祥並沒有感覺心疼,相反他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爽快過,雖然之前去旅遊、去吃大餐也花錢,但那時總有些扣扣搜搜的不忍心,這一次他有種揮金如土的感覺,格外痛快,一想到馬上就能親眼目睹、親耳傾聽大師的演奏,他的心就止不住的激動。
訂完了票,子祥立馬打電話給吳敏,吳敏又驚又喜,她不用再為做決定而煩惱,而且去北京聽音樂會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
週五兩人找藉口請了一天假,坐上去北京的飛機,出發之前,子祥還特地去買了一些本地特產零食,準備給大學同學二狼和七狼帶去。
晚上8點,飛機落地北京,子祥訂的酒店就在地鐵機場線東直門站附近,主要考慮回程的時候趕飛機方便。到酒店已經9點,兩人在樓下隨便墊墊肚子,就到酒店房間休息。
時隔四年,子祥重新回到北京,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似乎才剛剛離開不久。以前他總是想要要逃離這裡,而現在再回來的時候,心裡莫名感到一種親切,彷彿這裡曾是他的第二故鄉,然而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覺罷了,子祥知道這背後隱藏著一副猙獰的面目,他可千萬不能當真。
11月的北京已經入冬,第二天起來,天色灰濛濛的,完全不給遠道而來的子祥夫婦一點面子。二狼和七狼提前安排好了飯局,地點定在東來順西單店,一來挨著音樂會舉辦地人民大會堂,二來子祥夫婦好不容易來一趟北京,吃完飯還有時間再到西單商場逛逛打發時間,買點東西,看來他倆考慮的還挺周到。
十二點,子祥夫妻趕到飯店,二狼和七狼已經在座位等候。幾人見面,略顯羞澀的相視一笑,並沒有表現得格外激動,上大學時候他們也都是這樣,生活平靜如水,人也寂靜無聲。自從畢業分別,到現在已經五年,相比之前,二狼多了些白頭髮,七狼胖了,還續起鬍子,而他倆見到子祥第一反應都是頭髮更稀疏了,這給子祥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或許是第一次見嫂子的緣故,二狼和七狼都顯得有幾分拘束。交談幾句之後,彼此之間很快熟絡起來,吳敏的落落大方和健談很快就讓兩人放開來,說笑變得自然,彷彿跟和子祥一樣,也是多年相識的老友。
相互問過近況之後,每個人都不自覺的唉聲嘆氣起來,這場見面迅速變為一場吐槽訴苦的比慘交流會。二狼和三狼身為國家科技工作者,談的最多的卻是工資待遇問題,他們倆都已經結婚生了孩子,可還沒買房,靠租房子過日子,一個月的房租就得五六千。兩口子到手也才兩萬塊錢,除去基本生活開支,養娃的花費,基本也攢不下多少閒錢來買房,更何況現在北京的房價相比他們剛上班那會兒又漲了一大截兒,想要靠這點死工資在北京買房基本就不現實。
“舍長,還是你滋潤啊,縣城裡舒舒服服的上班,掙了錢再到大城市消費。”七狼的話裡帶著幾分羨慕。
七狼比子祥更喜歡雅尼,更懂雅尼的音樂,他完全可以立馬到人民大會堂邊上找黃牛買一張票,只是以目前的狀況,他覺得這點錢還是花在房租、兒子奶粉尿片、柴米油鹽這些更有現實意義的地方比較好。音樂在哪都可以聽,晚上開啟電腦,帶上耳機,開啟一瓶可樂,抽上一根菸,跟雅尼大師來一次一對一深入靈魂的交流,一樣也能洗滌心靈。只是,此時子祥從三千公里之外的小縣城趕來參加這場音樂會,讓七狼這個近水樓臺的北京市民心裡不是滋味。
“好什麼呀,上那點逼班就跟賣身的丫鬟一樣,公司內外都是祖宗,伺候不到一點都不行。”提起工作,子祥就恨得齜牙咧嘴。
“你們買房了嗎?”二狼問道。
“沒有,現在我們那房價也六千多,這點工資買不起。”子祥謙虛的說道。
這時吳敏插話道,“以前結婚時讓他買,他不買,那時候才4000,現在已經漲到6000,你們說可惜不可惜?”說完,吳敏還白了子祥一眼,前後二三十萬的差價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不能不讓吳敏耿耿於懷。
說到房子,這兩年小城的房價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上漲的速度,新樓盤預售價普遍已經達到每平5000以上,接著更高階、豪華的小區競相推出,單價直奔6000一平。小城居民的越發焦躁,開盤前夜就排起長隊搶號的現象竟然也出現在了這座只有十五萬人口的五線城市,而有些託關係走後門的早已經交錢拿到號源,併到處幫著開發商散佈房源緊張的訊息,製造緊張情緒。
房價上漲對之前手上已經有房產的家庭來說是改善住房、資產增值的大好機會,他們紛紛拋掉自已手上的老房子換作新房,有條件的就直接換一套別墅。有些原本手上就有幾套房,低買高賣財富瞬間翻番,一舉實現財務自由。接著他們還要乘勝追擊,再買再賣,做大做強。而一些手上只有一套房的工薪家庭也想分一杯羹,把原有房產抵押出,又借又貸再買上一套,轉手出去掙個差價或者當起包租婆收房租,也算是一筆可觀的副業收入。他們的這波操作無疑又給小城的樓市添上一把火,熊熊燃燒著小城居民的急躁情緒。
自從孩子出生以後,子祥夫妻倆除了上班之外,其餘精力就基本花在了女兒身上,他們把買房的念頭已經拋到一邊,暫時沒什麼心情在上面耗費精力。一家當地有名氣的開發商曾到子祥所在公司搞團購活動,針對他們國企員工這樣的優質客戶,給低於市場價每平500塊錢的優惠,但子祥不為所動,他覺得那隻不過是房子賣不出去折價銷售而已。現在房價飆升,子祥夫婦才反應過來,原先房價4000的時候,他們沒有出手,現在漲了50%,後悔莫及。可是現在出手的話,他們又怕買在高點當了冤大頭,所以只能看著房價繼續上漲乾著急。
“唉,舍長,沒聽嫂子的話,後悔了吧!”二狼笑道。
子祥苦笑,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悶聲不語。
之前,二狼和七狼已從五狼口中知道子祥女兒得病的事,繼而關切的詢問起來。
子祥搖了搖頭,嘆聲道,“唉,基因的事,沒法改變,醫生說只能靠後天康復,至於能恢復到什麼程度就不確定了。”
“打算生二胎嗎?”七狼問道。
“暫時沒有,現在光她一個全家上下都還應付不過來,再生一個就更不行了。”子祥無奈的說道。
一旁的吳敏聽子祥這麼說,神情有些悵然,她用筷子慢慢攪著碗中的芝麻醬,似乎有話要說,她今年三十了,再往後生育可就是一個大問題。
“等你女兒以後長大一些,再生一個,給她添個伴兒,等你們老了也能幫著照顧。”二狼說。
“唉,以後再說吧。”在子祥心裡,一直下不了生二胎的決心。
吃完飯,子祥從揹包裡掏出帶來的土特產分給二狼和七狼,這些零食子祥上大學的時候帶來宿舍裡給大家吃過,這讓二人十分驚喜,這是十多年才能嘗一次的味道,雖不值幾個錢,但卻格外難得。出了飯店,幾人一起走到西單地鐵站入口處分了別,子祥和吳敏徑直過了西長安街,繼續到西單的商場裡逛。
商場裡光鮮華麗,包包、衣服、化妝品琳琅滿目,二人不由得收緊了腳步,一邊走一邊看,就是不敢輕易跨進商鋪半步。他們沒有語言上的交流,但彼此心照不宣,這樣的商場裡賣的東西肯定不便宜,子祥在北京近十年的時間,也沒敢到這兒買過一件東西。在三樓拐角處的一家女裝店前,裡面正在買衣服的青年男女比較多,衣服架子上掛著8.5折牌子,子祥對吳敏說道,“進去看看?”
吳敏稍作猶豫才跨了進去,她在掛滿衣服的衣架間走馬觀花一樣的挑挑看看,撩起衣服的袖子摸一摸面料觸感,舉到胸前比一比,當看過吊牌上的價格後,她又不動神色的把衣服掛回去。
“喜不喜歡?”子祥問。
吳敏不做聲,只是搖搖頭。看過一圈之後,她就走出店裡,子祥緊隨其後。
兩人依舊沒有太多言語,就這麼在每個樓層走上一圈,回到電梯處繼續往樓上一層而去。到了頂層,看到賣著很多兒童玩具,兩人才欣喜得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不約而同的決定給女兒買一樣玩具帶回去。經過一番仔細的挑選,夫妻倆買了一個機器人玩具,會走路、跳舞、唱歌、講故事,還會發射橡膠子彈,這花了他們450塊錢,二人都覺得值。
出了商場,吳敏覺得沒什麼意思,隨後子祥帶著她先後逛了國家大劇院、故宮、國家博物館,當年父母送他來讀大學,一家人到此一遊的場景又浮現出來,十多年後的今天,他帶著老婆故地重遊,心底不禁有幾分感嘆。
時間差不多,天色漸黑,兩人就到天安門廣場邊上坐著休息,坐等著晚上音樂會入場。
晚上7:30才開始檢票入場,隊伍從南北兩頭往大會堂入口處緩慢移動。來到會堂臺階前,子祥給吳敏照了幾張相。過完安檢,進到會堂大廳,彷彿進到另一片天地,寬敞開闊,樸素而肅穆,兩邊的牆上掛滿壁畫古文題詞,濃厚的中華文化氣息撲面而來。上到二樓,進到主會堂內部,穹頂中央的紅色五角星,一圈一圈散開來的燈光陣列,上下三層觀眾席,一排排放射狀的棗紅色皮座椅,唯一不同的是舞臺中央已經搭好簡易的表演臺,中間擺著雅尼演奏的三臺鍵盤和一部鋼琴,在泛濫的舞臺燈光下顯出一份神秘。
人越來越多,位置幾近坐滿,會堂裡“嗡嗡隆隆”,就如被捅了窩馬蜂一樣,亂作一團。8點,會堂燈光突然熄滅,觀眾們驚出一聲短促的“嗚”,隨後立馬安靜下來,表演即將開始。
樂手從後臺逐一登場,觀眾開始躁動,發出稀稀落落的鼓掌聲和呼喊。樂手各就各位,雅尼身著白衣白褲從臺後緩步走出,走了幾步換做跳躍的步子往臺前和觀眾揮手示意。此時,觀眾的情緒沸騰起來,掌聲、呼喊聲、口哨聲混成一片。
子祥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呼喊,終於見到活的了,他心裡怎能不激動。雅尼已經六十多歲,動作顯出幾分老態,跑動、揮手、鼓掌都略顯無力,髮際線往後退了不少,額頭愈發亮堂。那個當年意氣風發、英姿颯爽、充滿男性魅力的雅尼已經成為過去,眼前這個老頭不免讓子祥覺得有些心疼。
“他老多了。”子祥轉頭跟吳敏說。
“你也跟他一樣。”吳敏調皮的回道。
子祥一聽吳敏調侃自已,抬手戳了一下吳敏腦袋。不過,吳敏說的也有幾分事實,子祥才30歲,頭髮還沒65歲的雅尼濃密,耳鬢和後腦勺不知不覺冒出好幾絲白頭髮,額頭淺淺的兩道褶子印,看著遠沒有雅尼的光滑。
音樂響起,雅尼退到鍵盤中間,現場立即安靜下來,子祥和吳敏也開始變得專注,靜心欣賞著大師的傑作。
開場序曲節奏明快,活潑熱情,中間小號手、巴西鼓手、小提琴手和鍵盤手依次亮相炫技,現場觀眾掌聲連連。接著經典曲目悉數上演,抒情經典《One Man’s Dream》(夢想人生),曲調由低到高,有起有落,舒緩略帶憂傷,又讓人鬥志昂揚,充滿力量。雅尼為母親所作並以母親名字命名的《Felitsa》(菲利薩),音符律動流露母親的艱辛和兒女的感恩,詮釋著人間偉大的母愛。《With an Orchid》(心蘭相隨)猶如蘭花的清香,沁人心脾,潔淨而從容,飽含著對生命的希冀。當《Nightingale》(夜鶯)響起,現場觀眾的熱情達到頂點,這支富有東方古典韻味的曲子,是雅尼在1997年紫禁城音樂會送給中國樂迷的禮物。笛子的悠揚,小提琴的婉轉,大提琴的低沉,惟妙惟肖的模仿出夜鶯的歌聲。曲調時而婉轉恬靜,時而高亢奔湧,不同樂器之間眉目傳情,配合的親密無間,將這隻靈動的夜鶯演繹得活靈活現。為了此次巡演,雅尼還首次演奏新曲《Into the Deep Blue》(陷入深藍),行雲流水般的音律,讓人彷彿置身於大海,海水由透明到碧綠到淺藍再到深藍,如幻還真。尾聲,《Santorini》(聖托里尼)氣勢如虹,大氣磅礴,讓人民大會堂更顯雄偉莊嚴,也激盪著現場每一位觀眾的心絃。
子祥和吳敏寂靜無語的聽著,深深沉醉在這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美妙律動之中,他們都不懂音樂,也無需懂,身體的反應是他們對音樂的最佳評判,如果能聽進耳朵,聽進心裡,聽得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聽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聽得讓人感覺到自已的卑微,這就是好的音樂。整個過程,子祥基本沒說話,如同乾枯的大地不放過一滴雨露,目光緊緊盯著舞臺,耳朵不肯錯過一段樂句。他聽得如痴如醉,這幾近完美的律動不斷叩擊著他的心靈,他連連深呼吸才能平復那難以抑制的激動心緒。他對這位大師驚為天人的音樂創作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也讓他萌生一種衝動,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夢想,不,連夢想都夠不上,頂多只是幻想,他幻想自已也能抱著吉他站到這支樂團之中,在雅尼的指揮下盡情的演奏樂曲,哪怕只是短短几個樂句也行。他只敢幻想自已是樂團中的一員,而不是成為雅尼那樣的大師級人物,因為在大師的光芒之下,他才真正感到自已是多麼的卑微,他就算拼盡全力永遠也夠不到那個邊,曾經的他自命不凡,現在看來是何等可笑、幼稚。此時,他又有些恨,恨自已當時為什麼就沒想到去學習音樂,他發現音樂才是他最喜愛的東西,如果時光能倒流的話,他會毅然決然的選擇考音樂學院,他不期望成為雅尼,只為做自已真正喜歡的東西。
兩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子祥聽得意猶未盡,吳敏也聽得入迷,到現場聽音樂果然不同凡響,比耳機裡聽更能振奮人心。
“怎麼樣?”子祥問吳敏。
“唉,我還想再聽一遍。”吳敏攙著子祥的胳膊,從表情裡看得出這是真話。
出了會堂,天竟然下起雨來,而且還不小,這個時候北京下雨有些反常,這老天爺可真能整事情。
等了半小時,雨小了一些,夫妻二人緊隨著其他人的腳步朝地鐵站奔去,等回到酒店,已是10點。
第二天一早起床,夫妻二人就趕往機場,坐上飛往家鄉的航班,這趟短暫的旅行就算結束。兩人都對此行心滿意足,人活一輩子,難得衝動一回,就算結果不如意也不要後悔,怕就怕活了一輩子,沒有一次能讓自已心跳加速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