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工作上，子祥雖對工作雖有抱怨，牢騷滿腹，但分內之事仍然兢兢業業，盡職盡責，本來他也可以應付了事，得過且過，但他深知人要臉樹要皮，不願被人家指指點點，尤其是他頭上還戴著幾個響噹噹的牌子，所以就跟不能敷衍應付，否則肯定會被別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那樣的話還不如辭職不幹。總體來看，在工作上子祥中規中矩，做事麻利，一點就通，業績也可以，在人緣方面，上上下下都覺得他人比較實在，沒多少心眼，好說話。公司領導覺得他業務能力不差，服從指揮，人際關係簡單，遂決定將其列為重點培養物件，當然也不全是因為這些，其中還有另一方面重要原因，那正是他有著突出的學歷和工作經歷，要是能夠擔當大任，對他個人來說是實至名歸，而對公司也是一張響噹噹的名片。
王經理遂在部門會議上宣佈了子祥的工作調整，把幾項重點業務和撰寫部門材料的工作調整到他頭上，會後又將他叫進辦公室單獨進行談話。
“你的工作表現公司都看在眼裡，業務能力方面不用多說，以你的學歷和才智這不存在多大問題，對待工作也比較認真負責，人呢也比較穩重，所以公司才考慮把這幾項重點工作交給你。當然這對你未來的也很重要，你一定要抓住機會，發揮出你的水平，不要辜負公司對你的期待。”
子祥坐得筆直，目光注視著王經理，這種嚴肅的談話讓他感受到身上責任重大，同時天生的不自信又讓他有些不安，心中犯起嘀咕“自已能做好嗎？萬一做不好怎麼辦？”
王經理接著說道，“不過，你人比較老實，不是說不好，只是幹市場銷售的必須要懂得跟人打交道的方法，說話做事方面要注意一下，還是要學會變通，這一點你多跟客戶經理學一下。”
子祥一聽這話，露出憨厚而尷尬的笑容，“好的，經理，這方面我加強一下。”
這一點王經理說的倒的確沒錯，子祥就是個老實人，他自已也很清楚，而且已經在跟客戶經理學了，只是心中十分抗拒，始終拉不下這個臉，他不想也變成那種虛頭巴腦、滿嘴跑火車的人。
回到工位，莫菲對著子祥忍不住大笑起來，她終於可以從寫材料的苦海中解脫出來，實在難掩心中狂喜，“老孃終於解脫了，哈哈哈，你可別怪我啊，跟我沒關係，哈哈哈哈……”
“那是人家祥哥有文筆，好不好？”黃麗在一旁說起風涼話。
“哎，領導要重點培養你啦，以後升官記得拉我們一把啊。”劉曉蕾也來煽風點火。
吳昊從工位上站起來，臉上掛著略顯僵硬的笑容，欲言又止。子祥正是從他手中接過幾項重要的業務，這明擺著是搶了他的飯碗，但為了表示風度，這種時候也得發表兩句，“以後就得叫孔總啦。”
何雲濤順勢就喊了一聲，“孔總，以後帶領我們幹到全省第一。”
子祥知道這是大家拿自已的尋開心，別無他意，但對公司安排的用意，他心裡就有了疙瘩。說實話，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想過在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尤其當清楚的看到公司內外存在的各種弊病之後，他更沒有心思要往上爬。當領導就要扛KPI的壓力，就要開很多的會，就要應付各種雞毛蒜皮的事，就要經常應酬，就要說那些違心的場面話。一想到這些，子祥就感到頭疼，還不如就做一個普通員工算了，上面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指標能完成就完成，完不成反正有上面扛著，工作上的問題能處理就處理，不能處理就往上求助，客戶方面想給臉就給臉，不想給就不給，應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藉口請個假，喝酒也不用被重點關照，意思意思就行了，總之，只要耕好自已的一畝三分地就行，其他的就不用管，也管不了。這樣的話，還當什麼領導，當個普通員工不是更好嗎？
如果說當領導有好處，那無非也就是工資高一點，獎金多一些，臉上更有面子。錢，是子祥需要的，他現在一個月工資到手才四千塊，比原來在北京時少得多了，他還要買房，養孩子，孝敬父母。如果手頭寬裕，他還想要買幾件漂亮衣服，吃點好的，旅旅遊什麼的，這些都要錢，而且要不少的錢。如果不走提幹這條路，崗位職級上不去，工資獎金也就遭遇天花板，幹到頭估計也就六七千，要想實現那麼多的願望，何其容易，要是房價物價還往上漲，就更沒什麼希望了。至於說當了領導有面子，這倒是事實，子祥不熱衷名分，但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名利為糞土的清高之士，心裡面還是有那麼一些小小的虛榮心。小時候坐工商所那輛老式吉普車就嘚瑟，初中時想買和同學一樣的山地車，上大學坐飛機要裝得紳士，在同學面前也想高人一等，要是自已當上了領導，那父母在親朋鄰里之間也就臉上有光，總之他也想要比別人體面。
這樣一想，子祥覺得當領導也挺好，而且他自信如果自已當了領導，那肯定也是一個正人君子，他肯定會本著對工作認真負責，對同事互敬互助，對客戶誠懇相待的原則處世，這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也是這個社會所倡導的行為準則，他自信能夠做到，也必須這樣做。“想些什麼呀，這才哪到哪，看你那副認真的勁兒，搞笑。”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子祥的思緒，他飄了，內心的警覺把他從幻想中拉了回來。
工作調整之後，子祥負責的工作越來越多，每天都要處理業務上亂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問題，這問題次次不一樣，他也就奇了怪，為什麼就能有那麼多問題，這要是放到原來的公司，研發人員早就拖出去給斃了。業務自身問題是多，人為的原因導致的問題更多，客戶經理平常不注意學習，培訓的時候不認真聽，檔案不認真學，操作手冊不看，問的時候都說沒問題，一到辦理業務的時候就錯誤百出。出了錯，自已不研究，抬著嘴就來問，哪怕翻一下操作手冊也能自已找到解決辦法，可偏不，就等著別人手把手來教。子祥好說話，教的也細緻，所以客戶經理都願意來找他，就算不是他負責的業務也要來問他一嘴。一開始他是新人，為了能跟大家搞好關係，所以就有求必應。現在他已經是老員工，手上工作多了，他自已都忙不過來，哪還有那麼多閒工夫跟下面耗，漸漸的也開始對客戶經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毛病失去了耐性。
“看通知去，都寫得清清楚楚了。”
“你到底看過操作手冊沒有，這種低階問題還來問！”
“姐姐，這都已經說過多少遍了還搞錯，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客戶經理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已經練就一副油鹽不進，左耳進右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金鐘罩。為了解決問題，先是甜言蜜語的討好一番，然後一本正經的發誓下次一定注意。若子祥仍然不為所動，他們就拿客戶來施壓，什麼客戶等著用，客戶威脅處理不好就退訂，諸如此類，這就拿捏到了子祥的軟肋，最後只有乖乖就範。
子祥脾氣好，不等於不會發脾氣，對於有些個就是不聽招呼反而還倒打一耙的，子祥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隔空一陣暴雨梨花針般的輸出，不過他不搞人身攻擊，而是擺事實講道理，義正辭嚴，有理有據。對方自知理虧，匆忙摔了電話。
“喲，有長進呀，翔哥，恭喜你進階了！”黃麗又在一旁煽風點火。
“孔總，威武。”吳昊也來湊一把火。
何雲濤沒說話，對著子祥伸出了大拇指。
子祥出了一口惡氣，頓覺心中暢快，他現在已經不是新人了，成了是公司重點培養物件，有學歷有能力，現在他底氣足了。重要的是他也醒悟過來，對人不能太客氣，越客氣就越受累，不見得別人會有多大改變，或者感激你，反而慣出一堆臭毛病，說到底跟自已一味的想做老好人也有一份責任！對下面不能客氣，對領導也不能遷就，領導的臭脾氣更多，說什麼就是什麼，叫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該做的要做，說錯了也沒人反駁，久而久之不就自以為是，聽不進意見，動嘴不動手，好高騖遠，不顧下面死活，這不都是下面慣出來的嗎？哪怕是下面的人多說幾個不字，多擺幾個臉色，多提幾個意見，領導也不至於像土皇帝一樣養尊處優，以至於進一步發展到腐化墮落、貪汙腐敗的地步，所以每一個腐敗分子，你我都有一份責任，是所有人縱容的結果。但說實在的，他倒也想不給領導面子，可他還沒那個膽量，也就意淫一下罷了。
現在除了業務上的事，子祥還要應付寫各種材料，通知、通報、請示、彙報，最可怕還是每月一次的經營分析材料，不僅自已要寫，還要統籌部門上所有業務管理員寫，一版肯定不行，三版、四版也不透過，一直到第六第七版才定稿，果然跟女人的大姨媽一樣難纏。寫得時候抓耳撓腮、絞盡腦汁，改的時候頭暈眼花、噁心想吐。有時候到了週日，他正打算吃完晚飯送吳敏回縣上班，突然接到王經理電話說到公司加班緊急修改材料，氣得他是咬牙切齒。一邊是懷孕六個月的老婆，一邊是丟不開的工作，老婆當然比工作重要，但工作也不得不做，沒法，他只能乖乖回去加班，讓鄒敏獨自打車回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子祥養成了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去廁所裡蹲上幾分鐘的習慣，不管肚子有沒有感覺，只要一進衛生間就習慣性的脫了褲子蹲下，享受一天開始之前片刻的寧靜。都說上班有種上墳的心情，子祥不以為然，應該說上班能像上墳一樣就好了，家族團聚，有說有笑，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好不開心。這上班簡直是把自已埋進墳裡頭，光聽著外面熱鬧，自已一個人在裡面不能喘氣。不光如此，上墳的時候子子孫孫還知道燒上一疊紙錢，磕兩個頭，之後才求祖宗保佑。但對上班來說，墳外面都是大爺，不僅不跪，還成天對著你吹鼻子瞪眼的發號施令，你還不得不保佑他們升官發財，簡直是死了也不得安寧。
上下班的路變得越來越擁堵，汽車、摩托車、電動車、腳踏車在馬路上擠來擠去，每個人都著急著上班，到了下班時間又急著趕回家裡，每到這個時間，整條馬路都變得格外浮躁。下班的時候，子祥開著車夾在車流之中緩慢前進，這輛車開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變速箱頓挫感太嚴重，油門反應遲鈍，跟車的時候輕踩油門綿軟無力，稍踩重一點又會猛的躥出去，一二檔換擋跟過溝溝坎坎一樣晃盪，在擁堵的道路下十分難開。除此之外，這車油耗太高，百公里油耗12升，一個月油錢就得600塊。車身懸掛太硬，過減速帶的時候“哐啷”一下，連人帶車都硬邦邦的顛起來，跟坐拖拉機也差不了多少。十六萬的車，保險、保養、油錢一年下來又是一萬，想想真是不值。他到底還是吃了不聽勸的虧，賣的火的他不買，偏偏要去挑冷門，顯個性，看吧，這就是不愛“湊熱鬧”的苦果，最後只能默默的吞進肚子裡。本來，一天的工作就讓他很是疲憊，路上的擁堵讓他感到煩躁，而此時這輛車的毛病又來澆上一瓢油，讓他一瞬間變得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
十字路口前車流排起長隊，子祥坐在車子裡呆呆的看著訊號燈燈閃動著紅色倒計時，心裡不自覺的跟著默數起來，“45，44，43……”此時，從右後方來了一輛摩托車，停在了右前方，車上是一家三口。老婆側身坐在後座上，頭伸到老公的肩上說著些什麼，兩人說說笑好像挺開心，他們的兒子站在摩托踏板上，回頭過來也跟著笑。過了一會兒，綠燈亮起，那輛摩托車“嗚”的一聲衝到最前，很快就消失在車流中。這一家人挺開心，但此刻坐在車裡的子祥並不那麼開心，不知道為什麼，“開心”這個詞的確如網友所言不再適用於成年人。小的時候吃個水果糖就開心，和小夥伴玩也開心，過年穿新衣服放炮仗更開心。那時候交通不暢，去周邊村寨多靠兩條腿，穿著拖鞋，幹天踏灰，雨季踩泥，也覺得累，累了就歇一歇，疼了就揉一揉，不會想太多為什麼，就只顧著走，不停的走。現在交通四通八達，誰家沒個兩輪四輪，出了大門雙腳就離了地，按說應該很滿足了，但反倒不高興的事更多，遠的嫌累，近的嫌堵，油價嫌高，保養嫌貴，一不小心被貼張罰單，又要罵娘半天。以前吃飯，就喜歡吃青椒炒肉，怎麼炒都好吃，倒點炒出來的豬肉拌著飯吃，那叫一個香。而現在這道菜一年到頭都不會做一次，沒了那個味道，油多油少都不好吃。不光這個不好吃，所有的菜都不好吃了，無論雞肉鴨肉牛肉羊肉，連最香的狗肉也是一樣，都不香了。以前讀書就一個奔頭， 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現在大學是考上了，工作也挺好的，但怎麼感覺天天跟上墳一樣，不是給祖上添彩，而是給那些“祖宗”上香，當年祖國的花朵勵志成為國家的棟樑，現在一個個都混得油條一樣。現在他三十歲，兜裡的錢也基本能滿足吃穿住用行，但就是開心不起來，當然不是說那種情緒上的放鬆和暢快，而是發自內心的滿足感、愉悅感沒了。現在多數時候他感覺到的是一種疲憊，身體和心理的疲憊，身體不想動，腦子也不想動，就只想安安靜靜的躺著，開心就不提了，能放鬆一下就足矣。他感覺自已就是這馬路上的一輛破車，綠燈亮了走，紅燈亮了就停，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只有一路的訊號燈把控著節奏，在擠擠攘攘車流中被裹挾著前進。
為了能少一些扯皮的事，多一些內心的安寧，子祥越加崇尚求人不如求已，自已能做就絕不張口求人。組織寫材料的時候，別的同事寫的部分不滿意，他等不得他們磨蹭，要了幾個資料，就根據自已的想法來改。反正這些材料寫來寫去就那些空話套話，寫得多了，他自已也就掌握了其中的套路，把以前的材料翻出來重新組織一下語言和結構，更新一下資料，突出一下標題和工作思路也就搞定。寫業務合作方案的時候，涉及其他同事的部分，他也不勞煩人家，業務政策他都熟，方案模板都有，複製貼上就可以。上面讓報表，他自已能填就填，不掌握的資料就親自打電話去問，而不是發到下面讓人家填。他自已也養成一個習慣，把平常收集到的資料都整理歸檔，報表的時候就隨取隨用，省去了到處問的麻煩。處理問題時，前前後後都是他一人推動上下左右幾個部門的人，求爺爺告奶奶，自已累點無所謂，甚至幫人家扛水取快遞他也樂意，只要能少扯點皮早一點把問題解決掉他就很滿意。這樣幹，他當然累，相比跟別人扯皮耗費時間和精力，他更願意累身體，只要能把工作做好，多吃點虧，吃點苦也無所謂。就跟原先在幹程式設計師的時候，自已多做一些，懂的東西就多，能力也就逐漸提高，這些活都熟練起來以後，耗費在這上面的時間和精力也就大為減少，最後受益的還是自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