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暴雨中行走,傘是倒劃天空的船)

(聲音的傳播需要時間,我們面對面說著話,我在過去,你在未來。)

“真的對不起,那個……”

何小左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看向陳均那沒有表情的面龐。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整理語言,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小心地問道:

“你生氣了嗎?”

“沒有。”

“生氣的人都會這麼說。”

“不生氣的人也會這麼說。“陳均眼睛直勾勾盯著何小左,說:“而且,我早就不會生氣了。我只是在想為什麼沒有一個安全、安穩、平靜的地方,不需要周圍的人抱有善意,只求他們不會帶著無端的惡意,足夠我和家人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生。”

“那,還要加入聖殿嗎?”

何小左帶著少許期望說道。

陳均搖搖頭:

“我沒有犧牲在抗爭路上的覺悟,我也不覺得自已能夠擔得起那樣的責任。”

“可,可是,這真的是意外啊,只是恰好讓你遇到了兩個壞掉的神釋器而已,我們還可以……”

何小左絞盡腦汁想要找補,努力地說出連鬼都不信的理由。

於是陳均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恰好』?你莫不是在開玩笑?你總不會告訴我,這個玩意碰巧吃了什麼故障蟲子,會隨意發射滅世光波吧。”

陳均指著那穹頂上的巨大凸透鏡。

咔嚓。

何小左抬起頭,陳均回頭,他們正好看見那凸透鏡碎裂,然後表面被裂紋染變為白色,然後所有的碎片都脫落下來的瞬間。

始作俑者是站在那正下方的老程。

在陳均兩人說話的時候。

老程搓著下巴思索片刻,然後從身上掏出一把錘子,沒有猶豫地瞄準穹頂,口中輕喝一聲,掄圓了胳膊拋飛了出去。

“去!”

錘子朝上直衝而去,在陽光下帶著如同黑羽般一閃而逝的影子,如離弦之箭般劃開了空氣,最終在慣性的作用下克服了重力狠狠砸在『靈肉傳媒』上。

咔嚓!

那巨大的凸透鏡發出了玻璃碎裂的的聲音,表面出現一塊白點,然後向四面八方延伸出細而長的裂痕,最後竟然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整個神釋器。

到達了某一個臨界點後,神釋器『靈肉傳媒』•贗造產物轟然碎裂,由一塊整體變成了細碎狀的碎片,如同被從外打碎而摻雜在陽光中顯得熠熠生輝的玻璃碎片,從天空中揮灑而下。

碎片落下時折射著的陽光波光粼粼,剩餘的陽光從破洞中傾斜下來,因為空氣阻力而緩慢下落,是如同夢一般的幻景。

老程只是臉色淡然地抬著頭,輕易舉起右手擋在面前,帶著某種接受現實的情緒,舌間輕嘆一聲:

“DUAN”

什麼可以看見的現象都沒有發生,除了那從天上墜落下來的錘子突然停在老程頭頂上方兩三米的位置,像是突然失去了動能,又像是落在什麼可以吸聲的不可見材料上,懸停在半空中。

接著是碎片如雪塵般悠然在那裡劃出弧線,反射著陽光的暖調色澤,最終落在地面上。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只是空氣的光影明暗似乎有些不同了,卻也不明顯。

空氣的折射率改變了。

老程沒有動作,死魚眼般的眼睛還是沉寂著,倒映著那停住的錘子開始緩緩在空氣中下降,以不符合自由落體規律的勻速落到他的那隻手中,安安穩穩地停住,然後收起了錘子,轉身離開了此處教堂。

隨著他的步伐,一股凌厲的風動席捲了整個教堂空間,風停下後,他也沒有停下,教堂沒有什麼不同,於是他繼續向外走去 。

“現在安全了。”

海鹽女士在後面喊:

“程天明,別再連續通宵了,就算是你也是會猝死的!不,是絕對會猝死的!”

“無妨。”

老程頭也沒回,他的身影消失在陽光中。

沒有人阻止。

“這麼重要的兩個神釋器都會被替換掉,我有理由懷疑你們聖殿藏著更多的危險,甚至於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臥底——我不想背後被捅上一刀。”

陳均接著說:

“我看你們聖殿就像是一棵參天大樹,雖然看上去枝繁葉茂、鬱鬱蔥蔥,裡面卻被滅世者這群白蟻給蛀空了,只有它的幾根主要枝幹可能是完好的,但說不定,不,是肯定已經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盯上這些枝幹,也就是老獵人和重生者們了。”

聽到陳均說聖殿的壞話,何小左頓時沉不住氣了,她瞪著眼反駁道:

“你怎麼能那麼確定?你又不是聖殿的獵人,怎麼可能會知道聖殿是什麼樣子的?獵鬼者聖殿上萬獵人,個個都是萬中挑一的精英人士,怎麼會有你說的那麼不堪?”

“萬中挑一?你這樣的嗎?”陳均搖搖頭:“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好了,如果沒有多餘的事情的話,那就請把我和周聚傑,哪來的送回哪去吧。”

何小左連忙攔在他面前。

“不行,等一下,你不能走!”

“為什麼不能?”

“先不說周聚傑,他隨便走了也就算了,你可是救世者啊,你要留在聖殿然後藉助著聖殿的力量來完成救世啊。”

陳均不以為意:

“加入聖殿能給我開多少錢工資一個月啊?”

何小左似乎從未見過這麼坦然無恥的傢伙:

“這是拯救世界啊,要什麼錢?你的眼裡只有錢嗎?”

“我只是一介普通人,天下興亡我或有責任,但拯救世界與我何干?”

周聚傑:沒人為我發聲嗎?

見陳均一個假動作晃過了她的身位,何小左連忙喊道:

“先別走啊,而且從那邊是出不去的!”

“為啥?老程不是從那個門出去了。”

“從那個門走出去的話,不是到達了外面,而是進入聖殿內部了!——聖殿是處於『靈境』之中。靈境反向罩在這個教堂外面,進聖殿需要先進教堂,然後再出去時就是聖殿所在了。

“所以才不會被滅世者和吸血鬼血族隨意發現,不然早就被圍攻了!”

陳均沉吟了片刻,然後在腦中構建了一個裡外世界的雙通道模型,他總結道:

“嗯……所以說是把門做成了聖殿、教堂、外界這三者連通的通道,一個通道就可以同時到達三個地方,對不對?這一切都是因為『靈境』?發明靈境的人可真是個天才。”

“對啊!”眼睛一亮:“這只是聖殿的手段之一,只要你加入進來,就能接觸到這個世界最神秘的一面。”

以她的經驗來說,沒有哪個青春時期的少男少女會經得住這樣神秘力量的誘惑,這東西就和性一樣,十八歲之前是國家明文禁止的,也禁止傳播非官方證實相關知識。可越是這樣,那麼越是有人想要提前偷嚐禁果。

“怎麼搞得和傳銷似的……我還是那句話……嗯,算了,讓我考慮考慮吧。”

聽出了陳均話中的敷衍,何小左還是沒有放棄:

“不行啊,真的不行!你重生的時間點已經夠晚了,再猶豫的話就沒有運作的空間了!

陳均沒辦法,再次敷衍道:“我會考慮的,下次重生就答應你們。”

何小左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問道:

“你不會騙我們吧?那你說,華國人不騙華國人。”

“……”陳均沒敢說話。

“看,說不出來了吧!”

“那好,我問你,救世和我是否加入聖殿有什麼必然聯絡呢?救世與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學生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因為你是『神』欽定的『救世者』啊。”

“神?救世者?”

陳均冷笑起來:

“我這樣的人也配得上救世者的身份?我為什麼要救世?我要怎麼救世?我連自已的安全都保護不了,你還要我怎麼保護世界的安全?

“相反,你們連雲爆彈都能攔截下來,要我這麼個弱不禁風的普通人有什麼用?少我一個也不少吧!就不能放過我嗎?”

何小左看陳均的樣子,明白是有可勸解的餘地的,如果對方真的對著一點想法都沒有,根本就不會在意說了什麼。於是她耐心勸道:

“你是重生者,重生的次數那麼多,根本就不只這一次人生,就不能給我們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已一次機會,來加入聖殿進來試試嗎?如果不合你的心意,你也完全可以下次不答應啊。”

“你怎麼確定這一次就不是我體驗過後打算拒絕你們的呢?”

“……你這話似乎沒過什麼腦子。”何小左瞥了他一眼:“你的各種反應都證明這就是你的第一次來到聖殿,而且,如果是想拒絕的話,你完全可以想辦法不來這裡。”

“而且,『直覺』也告訴了我答案。”

直覺?

陳均看著她手中的油紅核桃,心中頓時瞭然。

這也是一個神釋器吧。

但是……

“不,我不想再繼續了,我只想過平穩的生活,沒有被人懷以惡意的平靜生活。而且我有感覺,再這麼死下去的話,要不了幾次,我就會真的死掉的!

“我真不想每天都要過提心吊膽的生活,時刻擔心被警……時刻警覺著滅世者的威脅,擔心哪天睡夢中就被雲爆彈變成烤肉!”

“那怎麼可能?以後這樣的事情還多著呢。”何小左嘟囔道。

陳均感覺上來了,肆意地宣洩著自已對不平穩現狀的不滿:

“什麼救世?什麼滅世?我只是個普通人,只不過偶然重生了而已,為什麼要強行給我加上這麼沉重的任務?我不過是個平庸的傢伙,一生都沒有過什麼大志向,只想安安穩穩度過人生,根本不想摻和進你們的偉大事業中去!”

何小左急了,下意識質問道:

“你真的是救世者嗎?哪有你這麼軟弱怕死的救世者!?”

“我怎麼會知道?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自說自話,什麼救世啊滅世啊,然後就要來捅我心臟,可是呢,要不是我把那個什麼針扔出去就真的死了!又說什麼檢測靈魂,結果差點被那光束燒成碳渣!”

“——我不救世了還不行嗎?”

陳均反駁道,說到這裡,想起那兩個被動過手腳的神釋器,他還感覺有些後怕。

“不行!你要是輕易放棄了救世,那孫不就白……”

她憤憤地捏緊拳頭,又無奈地放棄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冷呵一聲,轉而道:

“那你就一個人走下去好了!看滅世者願不願意相信你那所謂不會救世的說法!還是覺得你只是在演戲!要是沒有了聖殿的庇護,我看你死幾次才能見到世界末日!”

陳均沉默地思索片刻,捋了捋思路,發覺自已還真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選擇。

所以陳均無話可說。

他突然明白了。

所以說自已此時的身份立場大概相當於『面壁者』,不論做什麼都會被滅世者當成是計劃的一部分,從而根本不會相信自已,他們都會想方設法來破壞自已的平靜生活,前赴後繼地當自已的『破壁人』。

目前已知的是敵人能弄到核彈這種等級的殺傷性武器,並且沒有任何顧忌直接在市區轟炸的。

再聯想到那可以附身多人的敵人,來無影去無蹤,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他,前一秒還在談笑風生,下一秒直接掏心掏肺,自已根本就不能辨別出敵人是誰、在哪、是否在伺機刺殺。

而如果僅僅自已一人之力的話,很可能會死,倒不如說輕易就會死掉,即使是蹲在廁所,也有可能突然從坑裡彈出一把匕首,給自已來個上下通透串串燒。

除非躲在一個根本沒有可能被人進入的安全屋、防空洞、或者地下室,屯個八十年的生活物資,接上水電,與世隔絕。

當然那也幾乎不可能,因為人不可能一生都躲著不會被發現,先不說自已能不能忍受,說不定幾年後就會冒出人來說這裡要拆遷了。

而且滅世者也不是煞筆,他們既然能在自已重生的瞬間就知道自已的誕生,能在很短時間內就直接把重生者的範圍縮小到五百人並果斷暴力地進行綁架行動,而且很快還能把重生者身份鎖定到自已身上,可想而知他們的手段有多逆天,找一個知道身份的人不比找一個重生者要簡單?

諸如此類,反正自已的處境相當糟糕,滅世者的圍追堵截、手段通天,幾乎要把他逼死,即使是連續重生幾十次也很難有機會逃出生天。

“……”

看著陳均那難看至極的臉色,和現場有些沉悶的氣氛,剛剛開始就存在感有些微薄的海鹽女士,先是悄悄從背後抱住了何小左,相當有規模的胸脯找到了暫時的落腳點,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腦袋上。

“小左妹妹~”

然後在何小左警覺地下意識回擊時靈巧地躲開,這才如同調戲小姑娘成功的大姐姐一般笑吟吟地說道:

“唉呀,不要那麼敏感嘛,這裡可是我們獵鬼者聖殿呢,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才沒有那些危險和敵人哦。”

她捏著何小左臉頰的軟肉,在何小左無奈的表情中,把她的臉像是揉麵團一樣揉圓揉扁,擠出各種形狀。

“放鬆放鬆~這麼可愛的姑娘整天繃著臉可不好哦。”

“好了好了,小左妹妹,陳軍弟弟,大家不要那麼吵架生氣嘛。

“小左妹妹自然是希望陳軍弟弟能夠加入我們的大家庭,陳軍弟弟也有為自已安全的考慮,所以雙方考慮不一樣,就起了小矛盾,對不對?”

“……”

“像是哄小孩子一樣。”

何小左輕哼一聲,抱著胳膊傲嬌地扭過身去。

“那就讓我來和這位帥氣的弟弟談一談吧。”

海鹽女士彎下腰來,儘量與陳均的距離接近,臉上也帶上了明媚可親的微笑。

陳均本來不太在意,可是——

視野中有什麼鼓鼓囊囊的東西猛地靠近,如山巒傾倒之勢朝自已的臉壓過來,極強的壓迫感幾乎能讓人窒息,陳均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接著才被那可以遮住腳尖的皚皚雪山矇蔽了雙眼。

“哇哦。”

陳均下意識在心中發出了仰望巍峨雪山之巔的驚歎聲。

他連忙繃住嘴臉,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這位女士的臉。

海鹽女士並沒有責怪,也沒有在意,而是把髮絲撩至耳後,很自然地諒解了陳均的失態,臉上是溫潤柔和的微笑。

“初次見面——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這是什麼重生者才懂的梗嗎?

陳均在心裡吐槽。

“我是重生者之一。”

“啊,你……您也是重生者?”

陳均一改剛剛的懶散,恭敬道,他正襟危坐,立馬就把腰挺直了。

在他看來,自已光經歷了這些已經夠受的了,那麼重生者前輩定然是比自已經歷的更多,能力與意志要更強大的,抱有的覺悟和承擔的責任也更偉大,理應受到自已的尊敬。

雖然他不願救世,但這並不妨礙他敬佩那些救世的偉大的人們。

“嗯,沒錯,我的常用姓名叫趙海言,海洋的海,言語的言,要記清楚哦。”

常用?

陳均沒有糾結這兩個字代表的意思,他急於瞭解情況。

“前輩,我……”

“別叫前輩,都喊老了,要叫我海言姐姐。明白嗎?來,跟我念,海•言•姐•姐♡。”

不是,後面那個俏皮的俏音是什麼鬼啊!

認真的嗎?

還有,雖說身體年齡還那麼年輕,但既然是重生者前輩了,那重生次數想必肯定不會少。

都已經重生那麼多次了,就心理年齡來說,也不能說是姐姐,該說是老阿姨了吧!

陳均內心吐槽,看著趙海言堅持認真的樣子,只能硬著頭皮喊了一聲。

“弟弟不乖哦,怎麼能這麼隨便呢,來對著姐姐的眼睛,用面對愛人的語氣,再認真喊一次,海~言~姐~姐♡。”

這老阿姨,以為自已是在調戲小男生嗎?

陳均頭皮發麻,只能語氣示弱道:“海言姐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們是不是該說正事了。”

“哼,姐姐的事就是正事呢。”

海言姐姐驕傲地一挺胸,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用其龐大的重力扭曲了空間,讓陳均眼皮子一抖,他感覺好像有什麼體積質量都很大的物體跳動了一下。

“……”

畢楊德,你還挺驕傲。

“其實呢,為了確認雙方的重生者身份,我們的慣例是……來交換一下自已的小秘密吧。”

“小,小秘密?”

陳均眼皮抽動,頭皮發麻。

“沒~錯。”

海言姐姐認真地說:“適當的瞭解同伴的小秘密,是融洽關係的潤滑油。而且,對於重生者來說,小秘密也是同伴之間快速信任的技巧。”

她再次俯下身來,那龐大到幾乎要把胸前衣服撐破的高峰,似乎很柔軟的貼近陳均的臉,陳均感覺有溼潤的熱氣打在自已耳朵上,讓他不自在地運起了胡圖圖同款的動耳神功。

“軟軟的還會動呢。”

海言姐姐調侃一句,接著悄聲說:

“其實姐姐我啊,可是有『I』呢。”

“愛?”

“沒錯,是 I 哦。”

海言姐姐把雙臂橫在胸下,掂量掂量,若無其事地運起球來,同時面向陳均的眼眸放起了wink。

剎那間風浪翻滾、波濤洶湧、山搖地動、連綿起伏。

小秘密?大秘密!

你就拿這個來考驗幹部?這誰受得了啊?

“我覺得這個秘密不算小。”

陳均受得了,他不為所動。

“而且我目測這個規模應該稱不上『愛』。”

西格瑪男人,坦然面對任何女人的挑釁,並予以致命的反擊!

海言姐姐噗嗤一聲笑出來:“弟弟果然慧眼獨具呢,竟能一眼分辨出姐姐最大的秘密。”

“其實為了躲避滅世者的追蹤和迫害,現在的不是我真實的相貌哦,但是既然我們都是救世者,就讓你看看我的原本的樣子吧。”

她把手伸到腦後,慢慢把額頭上綁的紅色“加油”頭帶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