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妻子小蘭照例看著電視,吃著外賣。見伍味進門,轉過頭慣性地說道,你已經吃過飯了吧?

伍味心不在焉地隨口敷衍;突然他緊張起來——因為,就在今天,他竟然忘了自已是有妻子的人!頓時,一種萬劫不復的情緒湧上來給了他重重一擊;他飄飄然的走進衛生間,無力的關上門。他的意外表現,妻子沒有反應。

七年前,在親戚的介紹下他們相識了。

介紹人是伍味舅舅公司裡的中層幹部,也就是小蘭的小姑,舅舅是當地知名的房地產老闆。

那時,伍味是國有銀行的客戶經理。憑著舅舅的資源,他始終是單位裡業績第一的優秀員工。不僅拿著銀行的最高額獎金,還能從舅舅公司裡得到不菲的財務經費。

小姑,是個離異的單身女人,沒有子嗣,在她的眼裡,全世界就沒有一個好男人,只有錢才是唯一可靠的伴侶。

小蘭是個可憐的孩子,在計劃生育的年代,家裡竟有四個孩子,女兒生來多餘,很小就被父親當做包袱扔給了小姑。她把小蘭當做自已的親生女兒一樣悉心教導,併發誓一定要讓侄女的一生徹底擺脫物質匱乏的生活。

戀愛的時間並不長。小蘭生的質樸整潔,她的溫柔、乖巧常常令伍味感動到心疼;她的勤快以及不俗的廚藝,令伍味如獲至寶!很快,他們結婚了。

在小姑的旁敲側擊和循循善誘下,伍味在房產證里加上了小蘭的名字,他的股票賬戶、銀行卡自然也鎖進了女主人的抽屜。新娘子還得到了舅舅的新婚禮物——一輛限量版的甲殼蟲轎車。

他們的婚姻是幸福的!假如,舅舅的公司沒有出現問題,也許他們會永遠幸福下去!

當舅舅的公司出現危機的端倪時,首先做出強烈反應的是伍味工作的銀行,他的工作由客戶經理轉變為催收貸款的責任人,而貸款的發放根本就不是伍味有權利可以決定的。他的各項獎金暫停發放,收入銳減。

小姑開始頻繁登門。作為公司的老員工,小姨擁有公司的員工分紅獎勵股份,她希望透過侄女的關係,將獎勵股份變現。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痴人說夢,她依然不依不饒。

伍味和小蘭協商,將這些年在舅舅公司領取的費用和甲殼蟲轎車返還,儘管這點錢對於舅舅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也絲毫改變不了公司的現狀,他仍然想做點什麼以求得心安。

柔情似水的小蘭竟然破天荒的大爆粗口,驚得他魂飛魄散,從此打消了念頭,只是對舅舅的愧疚之情無法釋懷!

隨著公司危機加劇直至破產,伍味在銀行的處境更加艱難。

家,沒有了軟言細語,也沒有了可口暖胃的家常小炒,只有冷若冰霜的告誡——銀行才是你的立身之本,儘可能挽回銀行的損失才是當下最該做的事情……。每次聽到小蘭的數落,他都會產生揍她一頓的衝動,儘管這種衝動只在一念之間;他沒有與妻子對罵的技巧和精力,充其量咬咬牙恨恨閃開。

冷戰和生悶氣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妻子的聲音永遠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卻無可辯駁。因為妻子所有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他們倆的小家、為了他們倆的未來。

為了家,男人註定要承受一切,除了工作的失意還要面對家人的責難!為了家,即便道德與親情也必須拋之腦後。

伍味終於忍受不了銀行領導的白眼,大膽的做了一個決定——辭職。他不敢與妻子商量,他猜妻子一定會像憤怒的獅子;但他相信,妻子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便自已做錯了,妻子最後還是會體諒他。這是他敢於先斬後奏的底氣。

他始終不會明白,敢於先斬後奏的人,要麼是超級強大的勇士,要麼就是怯懦的傻瓜。顯然,他是後者。

意外的是,妻子竟然沒有責備他,好像事不關已,只是失望地看著他。

第二天,小姑登門。照例是來訴說公司倒閉造成自已的重大損失……。他禮節性的陪著聽,無言以對。

第三天,小蘭告訴他,為了減輕小姑的損失,已將家裡的所有現金以及自已辛勞多年的私房錢全部賠給了小姑。

伍味驚愕、憤怒卻說不出話來,高高的舉起手像要打人,大喊數聲“你放屁、她放屁……”。也許是他的憤怒震懾了小蘭,小蘭柔聲解釋道:沒有小姑就沒有我們倆的小家,她是我們倆的恩人,她受損失了我們怎麼能置之不理,我能怎麼辦……。

他依然憤怒,卻轉變的矛頭,絮絮地說,自已剛剛失業,需要錢,指責妻子不該自作主張,反被小蘭倒打一耙,指斥他擅自辭職……。

原本因為錢引發的爭吵,後來竟變成伍味自作主張砸掉鐵飯碗的批鬥會,漸漸地又被小蘭攀上了毫無關聯的舅舅,怨恨舅舅的公司破產才導致他們小家的危機。無辜的舅舅啊,已經債務纏身,冥冥之中竟意外慘遭外甥媳婦的聲討、批判。

吵架的藝術,是女人集大成之智慧,可比肩一切現代科技的頂尖技術!因為,其產生的衝擊波堪比核子武器,發生的聯想超越量子糾纏,吞噬物質的手段讓黑洞自慚、心思的精巧細密遠比零點零一奈米的晶片更嚴謹!而對付女人的高科技,唯有最土鱉的手段方能有效,那就是一頓老拳!

後來的日子裡,伍味漸漸明白了妻子的用心;所謂給小姑的賠償不過是轉移財產罷了,小姑的每一次登門,都是她們姑侄的一次雙簧表演,自已就是那個可憐愚蠢的唯一觀眾。

他曾經嘗試與小姑溝通,這位老謀深算又深諳世故的老女人打發伍味簡直是小菜一碟。無非是令他多遭了一回悶氣。

他也曾私下諮詢律師朋友,好哥們兒理清來龍去脈,責問他當時為何不立即採取斷然措施,就算打她一頓,驚動110也無所謂,至多被公安批評教育,錢當時就一定能拿回來;

現在時間過去許久,做什麼都沒用了。對方可以說是你主動贈予,準備離婚了所以又想取消贈予。對方顯然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即便打贏了官司,錢可能依然回不到自已手裡;同時還告誡他,千萬不要出軌,不然離婚可能房子都拿不到,因為妻子是深謀遠慮的。最後律師朋友提醒他,最好的辦法是和睦相處,生個孩子,夫妻關係可以緩和;末了還不忘說一句——見多了離婚的夫妻,和誰不是過日子?

生孩子的願望他是沒有的,多看小蘭一眼他都感覺胃部蠢蠢欲動!他們的婚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他常常盤算,究竟要怎樣才能體面地擺脫這個現實又精明的女人,就像他們之間不曾有過婚姻關係的存在一樣,然後各自安好各安天命。

因為劉婕妤,他有了久違的歡樂;兩年來,他每天晚上都會坐在馬桶上長時間的發呆,如同物我兩忘的得道高僧;今天卻大有悲從喜來的無所適從,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是好的困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