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上,鳥雀輕聲啼叫。

光影從蔥蘢枝葉間的罅隙篩落,地面上光點斑駁明亮。

江清敘走到一旁的木桌邊,茶壺的水冰涼,她抬手倒了一杯水,而後抓過靈源的尾巴,輕拽了拽。

靈源心領神會地往杯底吐出一小團青幽色的火焰。

明亮熾熱的火球並未傷及江清敘一分一毫,頃刻便將她手裡那天青色茶杯中的涼水熱了熱。

江清敘走到床榻邊,她眨了眨眼眸,輕聲道:“我叫江清敘。三水江清,敘事之敘。”

說罷,她將盛了有七八分滿水的茶杯遞至少年手邊。

“殷…無……商。”

簡簡單單三個字,他說得極緩極慢,嗓音暗啞,一字一頓。

話音方落,他控制不住地輕咳了幾聲,面色都漲紅了幾分。

雪白的指尖觸及微涼的茶杯,少年張開了手指拿穩杯身。

“謝謝。”

慘白的唇瓣輕抵在光滑的杯沿,他小口喝了幾口微燙的水,微微凸起的喉嚨上下滾動著,殷無商補充了一句:“商榷的商。”

話音未落,江清敘便察覺到他望向了自己這邊,望了許久。

商榷……

她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清敘,該去修煉了。”

靈源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清敘微微皺著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她愣了愣,點點頭,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噢好。”

她沒有多想,只覺得自己現在才煉氣三層,御劍飛行也不會,還是得抓緊時間修煉才行。

“靈源,中午我想喝雞湯。”

江清敘離開前突然回過頭來和靈源說。

“行行行。”靈源小手搭在江清敘後背,推搡著她走到門口:“快去修煉!”

吱呀一聲,房門被靈源從屋內輕闔上。

靈源飄到窗欞子上,它望著外頭在竹林旁打坐潛心修行的江清敘。

天地靈氣匯聚在她周身,主動與她親近,源源不斷地湧入她丹田。

春風盪漾,惹得竹葉沙沙作響,靈源背對著殷無商,輕聲說:“我把她帶來了。”

“嗯,我知道。”殷無商溫聲回道,嗓音已然不復方才的沙啞,他抬起那雙無神的眼眸,道:

“我記得的,你答應過我。”

“嗯。”

靈源轉過頭望了殷無商一眼,它神色無悲無喜,清透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金光,稍瞬即逝。

它收回目光,淡淡的嗓音彷彿飄至雲外,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待她強大起來,許諾你的事,都會實現的。”

“很快的。”

“好。”殷無商指尖微動,他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回道:“謝謝。”

是夜。

兩人一團一同坐在飯桌上,一室無言。

看著旁邊大快朵頤的靈源,江清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哎,靈源。”江清敘抬起手肘撞了下靈源挺翹的小屁股。

“清敘,怎麼了嗎?”靈源從碗裡抬起頭,白嫩的臉頰上粘上了幾粒米飯。

江清敘看著靈源,表情是顯而易見的嫌棄,無奈地從納戒中拿出了帕子幫它擦掉臉上的飯粒,她邊擦邊問道:“咱們什麼時候下山?”

坐在對面的殷無商聞聲,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他放下碗筷,無神采的眼眸望向了江清敘這邊來。

江清敘將粘了米飯的帕子放在桌上,靜等靈源的回答。

她可不想一直在這鳥不拉屎的山頭住。

更何況……

江清敘抬起眼眸,瞟了一眼面前安安靜靜坐著的殷無商。

更何況小孩兒的眼睛需要醫治。

醫者仁心。

早晨那會兒,靈源問她那句話的時候,江清敘想也不想,直接果斷回道:“當然救。”

……

“明天就下山。”

靈源雙頰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答道:“無商的傷好得七七八了,你也該去見見世面了。”

“清敘,再來一碗飯!”

這是今晚上江清敘第三次聽到靈源的這句話。

看著比靈源臉瓜子還大的碗,江清敘:“……”

你是沒吃過飯嗎……

夜裡,晚風微涼。

天穹之上,皎潔的月華如銀霜一般撒落在竹林上,襯得這夜愈發清冷。

江清敘和靈源在屋裡頭研究著新術法的結印手勢。

天地間的靈力縈繞在竹屋周遭,很是濃郁充沛。

繁複的手勢飛快地交換著,叫人眼花繚亂。

在察覺靈力有些許無章法地竄動時,靈源馬上制止了江清敘結印的動作。

術法只差最後幾個結印手勢,中途而斷,生生突變成另一個新的術法。

“啊啊啊啊啊——”

“我的頭髮——”

燭火明亮的屋內,一陣雞飛狗跳。

江清敘看著地上烏黑滑順的長髮,心痛不已。

她抬手,摸到頭頂上的光滑,整個人一瞬間頹倒在了地上。

她美麗的秀髮,就這麼沒了……

“嗚嗚嗚怎麼就變成了個脫髮術呢?”

江清敘癱在地上生無可戀,而靈源飄在她旁邊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清敘你好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在笑!

江清敘半眯著眼,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隱隱暴起。

“好傢伙,還不是你制止我結印的動作!都賴你!”

“你快還我頭髮——”

江清敘作勢要爬起來抓住它痛揍一頓,以解心頭之痛!

然而,靈源不等她爬起身,便一溜煙地跑出了屋內。末了,還不忘將房門關上,並施了個術法在門上不讓江清敘出來。

“清敘你好好修煉,我等會再過來看你。”

說完便笑盈盈地飄去殷無商的屋那邊了。

“靈源——”

一聲怒吼,鳥雀驚飛。

……

夜涼如水。

殷無商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袍,他隻身坐在屋前的石椅上。

眉目稚嫩卻是精緻,身形清雋,氣質如蘭,端的是溫雅儒正,可見日後之姿,怕是連那九重天上的皎皎月色也遠不及他半分。

聽著竹屋另一頭的聲響,殷無商並不覺得吵鬧。

他只覺得,無比的真實。

比指間相抵溫熱的觸感還要真實。

內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剛從聲源那處飛過來的靈源輕飄飄落至殷無商身旁,它停坐在石桌上,轉眸便見殷無商一錯不錯地望著江清敘所在的那處竹屋。

“你看得見了?”靈源不由得問道。

殷無商輕搖了搖頭,回道:“看不見。”

靈源也跟著看向那處竹屋:“那怎麼望著那裡,久久不動?”

“我也不知道。”

須臾的沉默,殷無商緩緩啟唇,他的嗓音清冽,如玉石相擊般,很輕,很清。

“只是莫名覺得,那裡有光。”

那一夜,月色溫柔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