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魔又如何

江清敘跟在萬塵身後。

看著他步履蹣跚地停在一具又一具已無生息的屍體前，俯身為他們斂遺容，收屍身。

春光明媚，灑落在這片大地上，卻平白多添了幾分悲涼與寂寥。

比起知曉他們的死亡，真正看到他們亡去的那一刻，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一路走走停停。

萬塵停在一個破敗不堪的房屋前，在他跟前，赫然是兩個孩童的屍身，周身殷紅的鮮血已然乾涸，滲入身下的土地之中。

江清敘定睛望去，看清的瞬間，喉間發緊，不知所言。

他們是……言青……

還有言靈兒！

心中騰然升起的悲悽愈發強烈，江清敘垂落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萬塵背脊彎成一道弓，緊繃的弧度讓人只覺無盡的悲慼，以及絕望。

江清敘不禁上前，想要安慰他，伸出的手卻穿過了萬塵瘦削的肩膀。

碰不到了……

喉間哽咽著。

一瞬間，江清敘想起了院長。

突然地，她很想哭。

可眼睛乾澀，眼淚怎麼也流不出來。

萬塵一一給每個村民都收殮了屍身。

桃花染血，村中死一般的沉寂。

萬塵一路走著。

短短的一條路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他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如行屍走肉一般，一直走著。

直至——一聲嘹亮的哭聲衝破了死亡的寂寥。

萬塵才如夢初醒。

一陣恍惚後急切地尋找哭聲來源。

村莊東邊，初陽璀璨，桃花河面上流水熠熠發光。

萬塵停下了腳步。

江清敘跟在他身後，看到潺潺而流的桃花河之上，水凝成的屏障無聲落下，一嬰孩躺在竹籃上，小小的雙手揮動著，水流盈繞其周，與之共舞。

水系靈力牽引著竹籃，將那孩子帶到了萬塵身前。

如日初升。

一瞬間便照亮了天地。

江清敘看見萬塵緊繃的脊背一下子鬆垮下來。

他抱起孩子，失聲痛哭著。

江清敘看著看著，忽覺臉上一涼，她抬手一摸，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啊——啊！”小孩歡樂地舞動著小手，眼睛裡是不諳世事的澄亮與純真。

萬塵抬起手，愛憐地輕撫了撫小孩白淨的臉頰，溫聲道：“以後，就喚你謝蘊之罷——”

話音落下。

天地輪轉。

江清敘猝不及防，便出了幻境中。

看著等在蒼生鏡旁的殷無商，江清敘喉間哽咽發緊，心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是沉默落著淚。

殷無商走近江清敘，他抬起了手，輕輕拭去江清敘臉上未乾的淚痕。

江清敘仰著頭愣愣地看著他，眼中仍是氤氳著霧氣。

此時此刻，眼前江清敘的情緒明顯不對，殷無商心中百味雜陳，他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末了還是沒和江清敘說起葉藏一事。

總歸是不會有事的。

他垂下手，攏了攏袖，反手牽起江清敘的手。

蒼生鏡外的天地，也是日光和煦，殷無商柔聲對江清敘說：“走吧，我們該回去丹玉峰了。”

“……嗯。”江清敘低低地應了一聲，任憑殷無商牽著她緩步走回了丹玉峰。

路上，蟬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山間道路兩側的桃樹早已不復春三月的映水桃花，枝幹上繁葉交疊，清一色的深綠，憧憧影影掠過眼前。

“好點了嗎？”

“好多了。”

殷無商走得並不快，給了她足夠的時候平復心情，江清敘抿抿唇道：“我沒事的，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一時半會兒，心裡邊有些難受……”

其實也不止是難受……

江清敘無意識地斂睫垂眸。

殷無商回頭看她，隔著薄薄一層白紗，他隱約看到她泛紅的眼尾，臉上未乾的淚痕，一時間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她纖細的手，“哭出來就好了。”

“況且，此時還有我在你身邊，不要害怕。”

殷無商大概是能猜出來江清敘的所思所想的。

他安撫的嗓音很輕，很清。

聽在耳邊，如玉相擊，緩緩落至心間。

江清敘吸了吸鼻子，抬頭看著殷無商雪白的身影，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殷無商一路牽著江清敘的手，帶她回到了丹玉峰上。

因蒼玉提前留音，出來蒼生鏡後，所有人都默然回了住處，開始準備三日後，真正的百年大試。

葉藏被謝蘊之帶走一事，本是鮮少人得知。

然，世間並沒有不透風的牆。

宗門大試前一夜。

殷無商看著突地被猛然推開的房門，緩緩垂下了手，他毫不意外地看著突然闖進他房裡的江清敘。

劍眉稍動，殷無商面不改色地問：“怎麼了嗎？”

“你知道師父為什麼要帶走葉藏嗎？”

果不其然，江清敘知道了。

殷無商起身走近江清敘，“知道。”

“葉藏魔族的身份被發現了。”

頓時，江清敘瞳孔猛地一縮，“他不是隱藏得很好嗎——”

話音戛然而止。

江清敘忽然止住聲音，看著眼前神色平靜的殷無商，唇瓣噏動，激動慌張的情緒一下子落下來，她愣愣地眨了眨雙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月色蒼白，殷無商凝望著月光下的面容，輕聲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為什麼？”江清敘有些不敢相信，怔愣地看著殷無商。

為什麼知道葉藏是魔族，卻什麼也沒說？

殷無商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他忽地拉起江清敘垂在身側的手，將她緊緊攥著的手掌慢慢掰開，“是魔又如何？”

“魔也有好壞之分，不是嗎？”

微涼的指尖如輕羽一般撫過手心，不知為何，心間猛然一顫，江清敘無意識地反握住了殷無商的手指。

察覺到此，殷無商指尖微動，卻沒有動作。

“無商……師父他們在玉堂殿內秘密審問葉藏，殿外設下了重重禁制，我進不去……”說到最後，江清敘的聲音越來越低，嗓音中也帶著若有若無的哭腔。

“他會平安出來的。”殷無商說。

江清敘看著他，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她面色憔悴，想來這些天也是沒有休息好。

殷無商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動作溫柔地撫過她微紅的眼尾。

“我知道你必定會堅定地護著他，但相信我，他一定會沒事的。”殷無商鎮定而又鄭重的語氣叫人莫名信服。

眼前的手緩緩脫離。

江清敘逐漸冷靜下來。

其他人說什麼江清敘都不一定會相信。

但殷無商的話，江清敘信。

那時候的江清敘還不懂得心中那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殷無商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

也是她第一個救下的人。

天長日久，貧瘠之地生出了花。

而她，逐漸無條件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