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廳下達檔案,規定職業學校畢業的學生必須實行雙證制(畢業證與相應
的技術等級證),如果缺少一個證書就不能畢業。對此,鍾馨所在的實習科擁有
的“營業員職業鑑定所”的招牌就突然間變得舉足輕重了。實習科不僅要為本校
的畢業生進行技能鑑定,還要到兄弟學校,給相關的畢業生上輔導課,並負責
考核,頒發相關證書。正因為這樣,兄弟學校都得聽從實習科的調遣,唯實習
科馬首是瞻。頂著“營業員職業鑑定所”的招牌,實習科成為市場營銷專業課的
權威。說實話,鍾馨總覺得這個鑑定所名不副實,不就是板布、酒瓶捆紮、業
務制單、電器安裝、商品鑑別嘛,只靠上級頒發的牌照就能夠呼風喚雨?這樣
終究不能長久。
“哇,滿面春風的,一定有好訊息吧?”翟老師對著迎面走來的賈老師問道。
賈老師正從陳列室下來,她戴著一頂花邊軟帽,上身穿著一件粉色緊身上衣,
下身穿一條直裙,腳下是一雙中跟黑色皮鞋,手上捧著一沓毛巾,聽到翟老師的話
就停下腳步,擠眉弄眼地說:“怎麼?我什麼時候不是滿面春風的?”
“不,我覺得你今天與以往更加不同,好有光彩哦。”
賈老師因被科長委以重任去整理陳列室而得意忘形,她剛完成陳列室的工作,
正滿面春風地往辦公室走去。翟老師的話讓她更高興了,她昂首挺胸地說:“你又說
錯了,我什麼時候都有光彩。”
“我說錯了。”翟老師打趣說,“你什麼時候都一樣。”
“當然。”賈老師走進辦公室,她一進門就放下毛巾,摘下帽子掛在牆壁的釘子
上,嘴裡嚷嚷,“真傷心,為什麼只看到今天?難道過去你們沒注意到我嗎?我從
來都是很有光彩的!”
翟老師搖搖頭笑起來。
賈老師揚起的音調把科長吸引過來了:“陳列室佈置好了嗎?”
“當然。”賈老師馬上轉換成小姑娘的模樣,嗲聲嗲氣地說,“科長,陳列室我已
經佈置好了。”
“好,很好。”科長滿意地笑笑,衝翟老師說,“翟老師,你看我們的賈老師怎麼
樣?”
“不錯,很有活力,工作能力強。”翟老師打起了哈哈,“科長,你們有這樣得力
助手真幸運。”
科長笑眯眯的,頗頗點頭,“是啊,我們科就要靠她了。”科長說著,轉身走出
辦公室了。
“科長,你怎麼走啦?”賈老師衝著科長的背影,嬌媚地喊叫,“再坐一會嘛,
我還有事想和你談哩。”
“哎,有時間再聊。”科長邊走邊擺手,“現在我得去參加會議了。”
賈老師遺憾地嘖嘖嘴巴,挺委屈的樣子。翟老師好奇地問:“科長讓你們佈置什
麼陳列室?”
“商品陳列室。”賈老師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下星期有兄弟學校的領導來參
觀。”
“哇,是來取經的吧?”
“當然。”賈老師陰沉著臉思索片刻,“哼,要讓我說呀,讓他們來參觀不就等於
把我們的經驗公開了嗎?”
翟老師撓了撓頭皮,笑道:“嘿嘿,說得對,你說得對,不過不讓他們參觀怎麼
能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先進水平呢?”
要知道,每當這種場合,賈老師總是冠冕堂皇、想方設法顯示自己,她會興致
勃勃、滔滔不絕地扯上半天,除了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工作向大家展示外,還夾雜
著她的一些所謂的生活常識。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為自己臉上貼金。她指著椅
子說:“別老站著,這裡沒人趕你。”
翟老師不好意思地坐下來。
“扭扭捏捏的,像小姑娘。”賈老師收拾著桌面上的辦公用品,隨即又大驚小怪
地嚷嚷,“誰動了我的桌子了?”
“真熱。”侯老師抱著一堆作業本搖搖晃晃著進了辦公室,“渴死了,渴死了。嗨,
你們在幹什麼呀?”
翟老師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我們正聊天兒。”
“聊什麼?”侯老師狐疑地掃了賈老師一眼。
“咳,真好奇!”賈老師輕蔑地撇了撇嘴唇,“你那麼好奇幹什麼?我們只是隨
便聊天兒。”
“不對,不像隨便聊天。”侯老師也瞥了賈老師一眼,“你們倆一唱一和的,好像
有什麼大事。”
“咳,侯老師,你說話可要負責任,我們怎麼一唱一和了?”賈老師瞪了侯老師
一眼,“你看見我們一唱一和了?”
“哎呀,算了。”翟老師正經地說,“哎,說實話我真佩服賈老師,自從你來到
學校後,校園的氣氛活躍多了。”
“當然了。”礙於翟老師在場,否則賈老師非得和侯老師鏖戰一場,她輕蔑掃了
侯老師一眼,“現在才知道呀?”
“不是現在才知道,我早想和你說了。”翟老師賠著笑臉,“你是我們學校的頂梁
柱哦。”
“小菜一碟。”賈老師自信中挾著得意和輕狂,“我們的制度很不合理,你看看,
教學科有幾十個教師,實習科只有四個,可我們的教學任務不比你們少,在某些方
面我們比你們重要。可我們的課酬比你們少得多,真不公平。”
“話可不能這麼說。”翟老師溫和地說,“我們理論課要從頭到尾一直講,不像你
們操作課,你們至少可以在學生練習的時候休息一下。”
原來學校規定,理論課的課時以1∶1計算,如果教師同時擔任兩門課以上,
課時還得乘上1.的比率,而操作課則乘以0.7
的比率,就是說,每節操作課實際
只能算0.7個工作量。以鍾馨為例,她如果上了100節課,也只能領取70節的課
酬。而因為左老師同時擔任物理和心理學的課程,所以,她上100節課後實際領取
到110節的課酬。這樣,一個學期下來,鍾馨雖然實際上的課時不少,可領到的課
酬卻少了將近一半。對此,她心存不滿,也曾詢問過科長,可是科長都以這是“職
代會討論的條例”為藉口來搪塞。
而賈老師卻不管這些,每一次發放課酬,就免不了牢騷滿腹,一方面,她雖
然擔任理論課的教學,也兼任操作課,她的操作課部分同樣被乘上0.7,另一方
面,杜老師她們領取的課酬比她多得多,而上課次數卻比她少,而這其中的落差,
一個學期累積下來也有一筆不小的數目,這讓她寢食難安。為此,她經常單槍匹
馬地與校長、科長及各個老師論理,抨擊這種課酬運算方式,大聲疾呼學校要順
應潮流,趕緊進行課酬改革。她的這種架勢頗有為民請命、為操作課老師們謀福
利的意味,鍾馨當然很高興,有時也附和幾句,為的就是增加改革的呼聲,希冀
能引起學校的重視。可是,種種努力,收效甚微,一方面,學校不願意有人觸及
其規章制度,另一方面,老師們也不願意自己的報酬被別人趕上。所以,每一次
提及此事,杜老師她們嘴上安慰那麼幾句,實質上卻不作為,都是敷衍塞責了事,
在大家的眼裡,理論課比操作課辛苦,理應拿百分之百的課酬。
所以,這就加重了賈老師的不滿。果然不出所料,賈老師端著架子振振有詞地
說:“謬論,理論課從頭到尾講,學生又能接受多少呢?操作課雖然沒有滿堂講,可
我們傳授給學生的都是很實用的知識。”
翟老師氣餒了,他覺得用不著糾纏下去,理論課與操作課的作用大小應該由學
校來評定。他換了一副口吻,說:“算了,這個問題不是你我應該操心的。”
“你當然不用操心,可現在吃虧的是我們。”
“既然覺得吃虧,那你換專業吧。”翟老師和悅地說,“你只要上理論課就能拿和
我們一樣的課酬了。”
侯老師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是呀,賈老師那麼能幹,能文能武。”說著,抱
著作業本上樓了。
“哎,昨天我從你們操作室門口經過,我聽到你講課哩。”辦公室裡,翟老師恭
維道,“哇,你的聲音真大,我從大老遠就聽到了。”
“是嗎?”賈老師笑逐顏開,又拍手又跺腳,“我的聲音好聽吧?我是標準的女
中音哩。”
“學校準備和武警部隊開聯歡會,你要不要出一個節目啊?”
原來,為了弘揚革命傳統教育,樹立民族自豪感,要求各個學校開展軍民共建
活動,每個學校都與當地駐軍結對子,邀請軍隊到學校給師生講述革命光榮傳統。
這種事情,賈老師自然不會落後。
“噢,當然,我來個二重唱。”
“高興吧。”翟老師臉上閃著光,“唱什麼歌呢?”
這時杜老師身穿T恤和牛仔褲,揹著皮包進來了,她一進門就摘下頭上的帽子:
“哎呀,真熱,怎麼這麼熱?累死了。”
“熱不死的,今天是三十六度。”賈老師看到談話被打斷了,不高興地說,“你剛
才跑哪去了?怎麼現在才來?”
杜老師從桌上拿起一本書使勁地扇著:“早上我有事,剛才辦事去了。”忽然,
感覺氣氛不對,“怎麼?破壞你們的談話了?”
翟老師打哈哈,說:“沒有,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商量晚會唱什麼歌哩。”
“我要唱《母子情》。”賈老師嬌媚地揚起眉毛,“孩子啊孩子……”
“《母子情》?”杜老師眼珠一轉,打斷賈老師的哼唱,“我覺得你們應該唱《夫
妻雙雙把家還》。”
翟老師笑眯眯地說:“不錯,這個主意不錯。”
賈老師拍了拍手:“什麼嘛,歌曲要有意義。”
“嘻嘻。”杜老師惡意地笑了笑,“這首歌很有意義啊,你們一男一女,不正是很
合適的嗎?”
“適可而止,開玩笑也要有個度。”賈老師撅著嘴巴,“我和他不是夫妻也不是戀
人,唱《夫妻雙雙把家還》有什麼意義?”
杜老師眼睛一瞪:“你和他也不是母子啊。”
“這是表現軍民關係的好曲子。”
空氣陡然變得緊張,雙方劍拔弩張,針尖對麥芒,真可謂旗鼓相當,誰也不讓
誰地對峙著。杜老師雙手高高舉起:“反對唱《母子情》就是胡說?”
鍾馨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這場對話,她覺得杜老師真了不起,杜老師是為數
不多的敢於和賈老師辯論的人,杜老師不僅敢和賈老師正面辯論,她那睿智的頭腦
使她在每次辯論中基本都能佔上風。
賈老師知道杜老師又和自己較上勁了:“你這是提意見嗎?你是故意搗亂。”
杜老師把這樣的爭論當成了樂趣,她擺開架式:“搗亂?哪搗亂?讓你唱《夫妻
雙雙把家還》就是搗亂了?”
鍾馨暗暗為杜老師叫好,覺得杜老師真像一個英雄,至少在鍾馨的眼裡杜老師
是英雄,應該授予她軍功章。只有像杜老師那樣強勢、正義凜然、光明磊落的人才
能消滅賈老師的威風。
眼看在辯論中不能佔上風,又聽到杜老師拉鍾馨做同盟軍,賈老師更惱怒了,
她怎麼能讓鍾馨加入杜老師一夥來嘲弄自己呢?為了戳穿杜老師的目的,賈老師想
只要一點眼色就足以制止鍾馨哪怕是一丁點的幻想……賈老師趕緊瞪了鍾馨一眼:
“你搬救兵也沒用,你明明是搗亂。”
鍾馨並不在意賈老師,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賈老師一眼,她關心的只有杜老師能
不能贏,她不希望杜老師輸。
翟老師趕緊打哈哈:“開玩笑,玩笑。”翟老師覺得這無非是女人們庸俗無聊的
爭吵,他站起身便走了。
杜老師掃了賈老師一眼,就好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凱旋似的,她得意洋洋地笑起
來。
賈老師心有不甘地瞪了杜老師一眼。這時,侯老師戴著大草帽,端著飯碗搖搖
晃晃地走進來:“還沒說完啊?你們吃不吃飯啊?”
“忘了。”杜老師趕緊站起來,“怪不得覺得餓了,賈老師,等等我,我上樓拿碗
一起去打飯。”
“快點。”
“怎麼快?又沒長翅膀。”
大家打飯回來又聚在辦公室裡聊天。剛才那場爭吵暫時偃旗息鼓了,另一場爭
吵又開始了,大家針砭時弊,時而開懷大笑,時而針鋒相對,就這樣爭吵、和解,
又爭吵,又和解,這已經成為她們工作生活的主要娛樂方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