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裡,趙沅芷出生在一座很大的府邸,夢到了很多人。

她的父親本是出生寒門的窮學子,科舉一甲第二名,考中了榜眼,授封翰林院編修。

同時,也被禮部尚書看中,將膝下嫡次女嫁他為妻。

一年後,趙沅芷出生,是為趙家嫡長女。

在她兩歲時,母親生下胞妹。

連著兩胎都是女兒,母親自責之餘,主動給父親納了一房妾室。

次年,小妾一胎得男,生下趙家庶長子。

母親表面歡喜,背地裡卻暗自泣淚。

又過一年。

時逢科舉舞弊,官居禮部尚書的外祖父被政敵陷害,父親並沒有為岳父受冤之事出力,而是選擇明哲保身。

外祖父因此被皇上罷了官職,更是連帶著被抄家,全族流放邊疆。

因外嫁女不受牽連,故而母親與姨母逃過一劫。

也正是因為此事,母親整日鬱鬱寡歡。

時逢父親外放地方任職正七品縣令,卻把妻女留在京城府邸,隻身前往地方赴任。

母親夜夜垂淚,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月寄出的家信得不到半點回應,終是在次年撒手人寰。

父親不僅沒有回京置辦喪事,更是在半年之後娶了繼室。

作為嫡長女,趙沅芷幼年喪母,父親遠在地方為官。

這一年,她年僅五歲,與年僅三歲的妹妹相依為命。

雖說府裡還有位祖母,但卻是不愛管後宅瑣事,一心都撲在莊子上的田地裡。

唯一可以仰仗的只有姨母。

只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以至於頭幾年後宅中以小妾獨大。

年幼時,每一日都過的很苦,但是當她看見什麼不懂的妹妹,臉上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時,她就知道自已別無選擇。

她在京中府邸過著無人疼無人愛的日子,遠在地方為官的父親卻是仕途順遂。

隨後幾年,先後擔任過司馬、別駕,因政績出色,調任回京,進入國子監,擔任從四品司業一職。

一同回京的還有繼母,以及繼弟和繼妹。

趙沅芷本就夠苦的日子,開始變得更加難熬。

這一年,她十五歲,由姨母主持,舉辦了及笄禮。

這一年,妹妹十三歲,臉上依舊瀰漫著天真燦爛的笑容。

這一年,趙府有了當家主母,一位嫡子,一位嫡女。

日子似乎進入了迴圈,過的更加痛苦,以至於趙沅芷好幾次都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但她不能,她還有妹妹要照顧。

捨不得,放不下,更是不忍心讓妹妹承受失去至親的痛楚。

為了不傷害妹妹,哪怕日子再難熬,她也在繼續堅持。

又過一年,父親為她定下了門親事。

對方是平津侯府世子,只要嫁過去,她就是世子夫人,從此便可脫離苦海。

得知訊息這一天,她高興的像個孩子,興奮的抱著妹妹說了一整夜。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只等之後請期、迎親,她就能夠嫁娶去平津侯府。

可就像是老天爺在刻意為難,不願讓她馬上過好日子,於是就讓平津侯府將婚期定在了世子及冠之後。

又似乎是老天爺覺得過意不去,但卻把慈悲之心發到了她父親身上。

年底時,吏部侍郎犯了事,丟了官職。

她的父親得了推薦,從國子監調入吏部,補了侍郎的缺,官秩正四品。

日子還得過,還是一樣的苦,沒有因為定親以及父親升官而改變些什麼。

唯獨值得開心的事情,那就是妹妹已經十五歲,及笄之後便能夠說親嫁人。

等到那時,姐妹二人都可以離開這個沒有半點溫情的家。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十八歲。

只要再過三個多月,平津侯世子及冠,趙沅芷便能嫁過去。

可是,老天爺又不樂意了。

在她上山燒香祈福時,老天爺出手了。

或者說,老天爺安排了她的親妹妹,對她出手了。

…………

“姐姐,三日前,我與平津侯世子有了首尾,也將事情告知父親,今日陪你來,就是想要轉達父親的意思,世子及冠之後,要娶的人將會是我。”

妹妹的聲音十分輕柔,語氣淡淡,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趙沅芷如遭雷擊,吶吶道:“這不對,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騙姐姐,是不是?快告訴姐姐,你在說謊。”

妹妹長嘆一聲,說道:“妹妹不過是稍作暗示,世子便經不住考驗,與妹妹相約夜色下,柳樹旁,翻雲覆雨,好不快活。這樣的人,哪裡配得上姐姐?別傻了,就讓妹妹來替姐姐遭這份罪吧。”

趙沅芷腦袋一陣轟鳴。

面前與自已有著七分樣貌,從小疼到大的妹妹,唯一的寄託,唯一的快樂,唯一的支柱。

竟然,背叛了她。

“為什麼?”

她問。

問的如此之傻。

妹妹在笑。

笑容依舊那麼燦爛,只不過少了當年的天真。

“姐姐,方才已經說過了,世子就是個爛人,不值得姐姐託福終身,嫁過去也是活受罪。姐姐已經夠苦了,再不能斷送餘生,妹妹心疼姐姐,心甘情願代替姐姐受罪。”

她側著身子,迎著一縷朝陽,好似另一個趙沅芷。

一個從小無憂無慮,不必勾心鬥角,不需憂愁煩心的趙沅芷。

“姐姐,世子與妹妹歡好時,曾說過妹妹要比姐姐好看,還說妹妹清純。可他不知道,妹妹的這份清純,是由姐姐守護至今。”

她說著話,慢慢調整著身子,顯出左臉。

只因從這個位置看,她與姐姐的容貌最是相似。

趙沅芷瞬間紅了眼眶,淚水模糊了雙眼。

一把刀刺進心口,來回攪動,直叫人痛不欲生。

“你不能這樣對姐姐,真的不可以......

你自小就調皮,總愛與姐姐玩笑,逗姐姐開心,可這樣的話並不好笑,姐姐不會開心,很痛很痛......

你快告訴姐姐,這不是真的,是你在與姐姐玩笑,你快說啊,姐姐求你了......”

她在哭,可妹妹卻在笑。

“向來都是妹妹求姐姐,姐姐從不曾求過妹妹,按理說,妹妹此刻應該答應才對,但妹妹不想再欺騙姐姐了,真的不想了。騙人,很難,特別是騙姐姐,更難......”

妹妹搖了搖頭,眼眶微紅,隱隱有淚花閃動。

她在笑。

笑中帶淚,似悲似喜。

趙沅芷神情逐漸變得激動。

她的最疼愛的妹妹,她在世間唯一的親人,她最捨不得傷害之人,親手在她心口刺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