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條所謂的黃泉路,楊定邊體內的真氣流轉比之身旁同為一品境的納蘭芷箐要更加近於圓滿,要再往前一步那就只有破境這條他暫時不曾打算的一條道了,對這股微風的奇異之處也就比納蘭芷箐的直觀感受要差上不少。
可即便如此,在這股清風拂面之後,體內的變化依舊讓楊定邊驚訝不小。
凡是修煉武功,不論內外,或多或少都留有一些沉痾暗疾,對武夫而言,算不得什麼大事,但要想走得更遠,平日裡這些無關痛癢的小傷,未必不會變成攔路巨石。
楊定邊也不外如是,經脈暗傷一掃而空,一些個閉塞的竅穴,隨著這陣清風,竟變得通暢無阻,本就運轉如臂使指的真氣,更是多了一分自如。
人體之內,萬千經脈,諸百竅穴,好似一座千轉百回的迷宮,即便是到了超脫肉體凡胎的金身境界,依舊不能盡得其秘。楊定邊遲遲不邁出那一步,便是因此,以他如今足以匹敵金身境的雄渾內力,也不過是發掘了體內的主幹大道和一些羊腸小道,而那些隱秘山林之中的狹小之路,仍舊不知其數。
冥府之名,是為讓世間亡者有一處安身之地,踏上這條黃泉路,並非是踏上了死路,恰恰相反,黃泉之後便是輪迴,即是新生。深知其意的納蘭芷箐,見到黃泉二字,非但沒有生畏,反倒有些親切。
納蘭芷箐是冥府聖女,又修習了玉庭神海,這股春風似乎便是為她量身定製的,真氣和與生俱來的魔氣合而為一,本來耗費不少時日才能煉化的魔種金蓮也開始隨風發芽。
但她不禁有些奇怪,先前數次試煉之中,皆是兇險異常,哪怕只是在外圍,莫說那些上古遺種的兇獸,便是陰森可怖的鬼物也是常見,為何這番進入此地會如此順遂?
走完了黃泉路,便是那座斷卻前塵往事的奈何橋。
只不過這座險窄光滑的石橋上沒有孟婆,自然而然也就沒了忘卻今生的孟婆湯。
橋頭上只有四尊凶神惡煞的羅剎鬼像,身披甲冑,各執刀劍,羅剎天身呈赤肉色,鬚髮張揚,忿怒睜目。
《慧琳音義》有云:羅剎,此雲惡鬼也。食人血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
正在思索的納蘭芷箐,看到這四座羅剎鬼像,微微一怔。
這四尊羅剎鬼使冥府正殿之中便有供奉,而眼前這四座雕像,比之要小上不少,高不過九尺,幾乎與常人無異,遠沒有正殿之中三丈來高的鬼使那般威勢逼人,可這身上卻似乎隱隱有魔氣顯現,細微不可察。
突然間,四座鬼像的頭顱猛地轉向二人,震落身上的塵埃,人立而起,躍下石臺,周身黑氣繚繞。
兵刃帶著刺耳的破風聲,呼嘯而來。
楊定邊抽出長刀,扯了扯嘴角,挺身而上,匹練刀芒迎向斬落而來的四柄巨大的石劍。
刀芒碎裂如破冰,四座鬼像被震回橋頭。
雖只過了一招,楊定邊心中不由感嘆冥府底蘊深厚,這四座石像傀儡也不知是何等力量驅動,每一座都力大無窮。
四座鬼像如同活人一般扭動了幾下脖子,關節摩擦,咔咔作響,緩步朝二人走來,步伐沉重似悶雷。
回頭看了眼納蘭芷箐,知曉她正在思索對敵之策,楊定邊又想了想先前的寶庫與那條林蔭小道,沒有對這四座鬼像起殺心,想著不如試探了一下它們的深淺,給納蘭芷箐留些時間。
楊定邊將長刀插入地面,大踏步迎向四座鬼像。
體內真氣湧動,伸出手臂,按住一柄向他腰間橫掃而來的石劍鋒刃,吐氣開聲,一掌劈下,也不知這石劍是何材質所制,堅固異常,渾厚的掌力只是震得它嗡嗡作響。
楊定邊不驚反喜,到了他這個境界,想要找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生死相搏實在不容易,而這四座石像堅固不說,攻勢還很凌厲,屬實是難得的練拳樁子。
吐出一口濁氣,真氣自氣府海水洶湧倒灌入江河,江河又挾水勢滔滔奔流入海。
楊定邊拳勢剛猛非凡,破空之聲如炸雷,震盪四野,又如怒海掀驚濤,滾滾浪濤,濤濤不絕,以一敵四,仍是將這四座鬼使傀儡壓得抬不起頭。
側身躲過一柄劈頭而來的石劍,楊定邊一手握住石像的手臂,一手以虎爪扣住石像肩頭,肩甲頓時碎裂,扭轉腰身,將這石像高舉到半空,當作兵刃揮轉半圈,擋開其餘三柄石劍,隨即將手上的石像掄了起來,狠狠地砸到地上。
整座大地為之一震,地上細碎石粒震得騰空而起。
納蘭芷箐一躍上前,飄然落在楊定邊身邊,只是說了一個字:“退。”
楊定邊拍拍手,樂得到邊上看好戲。
四座石像並未追擊後者,也沒有如先前圍殺楊定邊時的一擁而上,而是分立四方,將納蘭芷箐合圍在當中,大有列陣之勢。
就在方才,這四座石像剛剛甦醒之時,她體內的氣機便有些許波動,而隨著它們與楊定邊的交手,氣府之中的真氣竟被這四座石像的出招所牽引。
納蘭芷箐氣息平和,一手負後,玉簫橫於胸前,獨立於陣中,衣袂飄搖,身後浮現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蓮。
那四座羅剎鬼像,也沒有出手,只是將石劍插入地面。
天地之間,狂風驟起,以納蘭芷箐為中心,平地起龍捲,捲起漫天飛石。
納蘭芷箐任由狂風襲來,紋絲不動,穩若泰山,唯有三千青絲肆意飛揚。
一旁的楊定邊眯縫著眼睛,依稀可見納蘭芷箐的那道清瘦身影,好似原野上一株迎風挺立的勁草。場面看似兇險,但他沒有急著出手,因為他清晰地感受到納蘭芷箐的氣息依舊如平湖一般,不曾有絲毫波瀾。
事實也是如此,納蘭芷箐立於狂風中心,氣息平穩,不過,體內真氣隨著狂風飛速流轉,剎那間,便運轉了十六個周天。
飛沙走石間,閃出一抹耀眼金光
狂風止息,天地復歸寧靜。
一朵金蓮,綻放在納蘭芷箐身後。
四座羅剎鬼像收起刀兵,朝這位冥府聖女躬身行禮,重新回到橋頭石臺之上。
滄溟谷外。
鬚髮皆白的大長老癱靠在一張太師椅上,老神在在地喝著一杯清茶,茶香幽幽,看著身前一塊白茫茫的光幕上的一個紅點,微微一笑。
鶴髮童顏的三長老瞅了眼光幕,傳音罵道:“他孃的,你這老傢伙不是最講規矩嗎?”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只許你州官放火,就不許我百姓點燈了?”
大長老只是瞥了他一眼,接著悠哉悠哉地喝著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