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定邊跟著老人兜兜轉轉,到了一處幽靜的竹林。

清輝月光灑落在地,點點熒光伴著竹葉隨風搖曳,閃爍其間,如夢如幻。

一道修長身影端坐在一方矮几之後,正是納蘭芷菁,依舊是那身書生儒袍,恣意瀟灑,帶著一股子卓然的仙氣。不過少了綸巾,一頭烏黑秀髮隨意散落在肩,平添了幾分嫵媚。皎潔的月光又襯得那張絕美的臉龐愈發的白皙如玉,一如畫卷之中走出的仙子。

竹林、明月、再加上一個絕世佳人,好一幅月下美人圖。楊定邊這麼一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武夫,饒是心志堅定,也不由心中感嘆,這般美貌世間少有。

見納蘭芷箐抬手道了一個“請”字,楊定邊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蒲團之上,長刀隨手擱在一旁,掃了一眼擺了幾個精緻小菜的矮几桌面:“說好的赴宴,聖女出手可不大方啊。”

納蘭芷箐為楊定邊倒上一杯酒,聲音輕靈如仙音:“山野之地,自然比不得冠軍侯府的山珍海味,還請君侯見諒一二。”

幾碟小菜自然不是無肉不歡的楊定邊的所好,不過這般佳人在眼前,卻也對得起那四個字—秀色可餐。

他也絲毫不奇怪納蘭芷箐知曉他的身份,冥府雖不如四大聖地那般聲名顯赫,但卻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宗門。只不過冥府神秘莫測,往往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實。即便是排出天地二榜,號稱通曉萬千江湖事的百曉閣,也只是瞭解了整座冥府的大致框架,至於其總壇在何處,卻也不曾知曉。不說先前幾代府主皆是江湖頂峰的高手,便是上任府主任衝雲,也是世間少數能有資格與劉真武一戰的高手。這般宗門,探查清楚他的身份再是正常不過。

“既然知曉我的身份,好歹也得知曉我的喜好不是。久在行伍,粗人一個,可吃不慣這些……”楊定邊突然嗯了一聲,舉起那杯酒,聞了聞,眼中一亮,一仰脖,一飲而盡,閉著眼睛,一臉享受。

納蘭芷箐看著楊定邊,眉目含笑,問道:“君侯,此酒如何?”

楊定邊舉著空杯嗅了嗅,仍在回味:“酒香清幽,入口輕柔綿醇,層次分明,回味悠長,確實是好酒。”

“你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納蘭芷箐又給楊定邊斟滿一杯。

楊定邊饒有興致看著這位冥府聖女:“你敢嗎?”

納蘭芷箐與之對視,這個早早聞名於世的青年名將的眼睛很乾淨,看她的眼神中見不到任何貪婪之色,點頭道:“確實不敢,君侯修為高深,又是皇親貴胄,我一個江湖女子可招惹不起。大玄鐵甲冠絕天下,冥府雖然在江湖上有點名聲,可也擋不住洶洶鐵蹄。”

楊定邊愜意地將身體搭靠在木匣上,把玩著酒杯,問道:“聖女請我過來,不是為了喝幾杯酒這麼簡單吧。”

納蘭芷箐也為自已添了一杯酒,纖細玉手捋了一下鬢邊髮絲:“君侯可知冥府的由來?”

楊定邊搖頭,此番遊歷江湖,做得準備不少,鷹巢密檔裡頭關於江湖上的訊息大致瞭解一番,但關於冥府的密檔卻是少之又少。

納蘭芷箐飲了一杯酒道:“冥府之所以叫做冥府,因為冥府之中的都是天地間的幽魂。”

楊定邊皺了一下眉頭:“此話何解?”

“所謂幽魂自然不是鬼魂之說,有些人已經死了,卻依然活著,只不過在世間再無立足之地,而冥府就是唯一能收攏他們的地方。”納蘭芷箐言語輕柔,似是有些傷感,但很快一閃而逝,她看著楊定邊道:“我想與你和大玄做筆交易。”

楊定邊坐直了身子問道:“什麼交易?”

納蘭芷箐伸出一隻手,遮蓋住了那輪皎月,月光透過青蔥玉指灑在那張絕美的容顏上,轉頭看向楊定邊,展顏笑道:“夜裡行走的時間久了,很多人就想著能多看幾眼太陽。”

回眸一笑百媚生,楊定邊看著眼前這名女子,語氣轉而柔和地問道:“為何要與大玄合作?”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天下諸國,東越偏安一隅,北齊主弱臣威,西楚雖佔中原半數之地,但楚帝剛愎自用,這些年被誅滿門的大臣可還少了去?唯有大玄一朝,能讓我們少些這般顧慮。”納蘭芷箐神色平靜,雖是女子,卻大有指點江山的風流氣概。

楊定邊身體前傾,一手搭在矮几上:“哦?你就這麼肯定,陛下不會如此行事?”

“當今天子的帝位如何而來,君侯不必我多言。能容得下一個功高蓋主的武德王,也容得下一個權勢滔天的劉進,又怎麼會容不下區區一座附屬的冥府?”

納蘭芷箐言語間透著一股自信,彷彿她才是大玄臣子。

楊定邊點頭,大玄皇帝,也就是自已的姑父,仁德之名天下皆知,至今鮮有誅殺功臣之說。但要說他是隻是個心慈手軟之輩,那可就小瞧了這位君王了。論起霹靂手段,比他西楚那位舅舅可只高不低。他很好奇,納蘭芷箐何來的自信能與大玄朝堂做交易,一座冥府終究不過是座江湖門派,朝廷可從來都不缺江湖高手賣命。

“既然是交易,雙方都得得利。江湖人想要投靠朝廷,你要找的應該是劉進,而不是來我。大玄不缺冥府的幾個高手,你一個尚未掌控冥府的聖女,未免把自已看得太重了吧。”

“找劉進,要是一言不合,起了衝突,我可不是他的對手,而你就不一樣了。冥府高手不少,但對大玄算不得什麼,但我冥府之中可不止有江湖中人。”納蘭芷箐頓了頓,轉動著酒杯,一雙桃花眼眸泛著靈光:“比如某一國的文臣武將。”

“論文,大玄雖居北地,文華比不得中原斐然,但多實幹之臣。論武,大玄兵甲雄甲天下,武將皆是驍勇善戰之輩。藏身冥府的一群亡國之臣又或是政鬥敗亡的殘黨餘孽,能拿得出手?”楊定邊不置可否地反問。

納蘭芷菁笑著說出了兩個名字:“薛平,張玄文。”

聽到這兩個名字,楊定邊眼前一亮,前者乃是昔年後陳與義父蕭舉齊名的名將,後陳亡國之前曾以區區三萬士卒據守陽平城與西楚二十五萬大軍相持兩年之久,若非背後被自已人捅刀子,也不會落得一個城破人亡的下場。而後者比之前者聲名不顯,世人少有提及。但曾聽義父提起過,此人雖只是掛了一個閒散文官的頭銜,卻是當年虎踞中原的晉國的影子宰相。舉世伐晉之時,要是沒有大玄鐵甲的煌煌兵威,生生將晉國主力硬碰硬吃了個一乾二淨,其餘諸國多半要在此人手中折戟沉沙。

世間諸國,亡國之後,逃禪隱遁的大有人在,倒是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都還活著,這般人物若是能為大玄所用,便不是錦上添花之說了。

納蘭芷箐起身,猶如少女揹著雙手,湊到楊定邊的跟前,吐氣如蘭:“助我一統冥府。屆時,我冥府上下願歸屬大玄,只要大玄願意給這群幽魂一個重見天日的機會。作為回報,我會助你,踏破西楚皇城。”

“踏破西楚皇城?”楊定邊聞著納蘭芷箐髮絲間沁人心脾的幽香:“你倒是查得清楚。”

楊定邊的身世算是個不算秘密的秘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自然一無所知。想想也是,能把薛平、張玄文招納入府,這冥府還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

納蘭芷箐理了理袖坐回自已的位置:“君侯意下如何?”

楊定邊並未思慮多久,重新靠在木匣之上,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慵懶姿態:“成交,我會告知陛下,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君侯可以說但是了。”納蘭芷箐淺淺一笑。

楊定邊伸出一手,掌心升起一道黑色真氣:“但是,在這之前,我很好奇,你冥府的功法為何會與魔族相關?”

遠處本是背對著納蘭芷箐的黑袍老人感應到氣機波動,一回頭,看著那道真氣,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