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殿內,主殿菩薩頷首慈眉善目,兩側金剛持劍怒目圓睜,一個光著上身的魁梧的和尚被倒攢四蹄,懸吊在房梁之上,一個年輕人端坐在佛像前,閉目調息。燭光影重重,整個佛殿透著一股帶著莫名喜感的的弔詭。

魁梧和尚也不知昏厥了多久,終於是緩緩睜開了雙眼,只不過之前那一腳破了他的金剛伏魔功,此時依舊感覺胯下自已那位俗家兄弟火辣辣的疼痛。轉頭看看自已的悽慘模樣,想要運功掙脫束縛,可四肢百骸只有一陣無力之感,氣府堵塞,竟調動不了任何真氣,只能呲牙咧嘴,像一條被人甩上岸的游魚,在半空中徒勞地掙扎一番。想要出聲喝罵,同樣也被一根粗麻繩給綁住的嘴巴只能發出像受傷野獸一般的嗚咽呼號。只好瞪著一對牛眼,死死地盯著那個罪魁禍首,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反抗。

楊定邊睜開眼,方才調息的功夫,新得的冥府真氣還真有些效果,雖說一時半刻無法拔出陳靖的那道真氣,但至少有了個好兆頭。

見和尚醒了,楊定邊起身來到他跟前,拿手指撥了撥繩子,繞了一圈,好好欣賞了一番自已的傑作,肆無忌憚地揶揄著自已的手下敗將:“大和尚,你是怎麼想著把罩門練到自各兒兄弟那兒的。難道說你想著把金剛伏魔功練至圓滿,來個金槍不倒收官?”

和尚腦門上的青筋凸起,但能做的只有怒視,也只剩下了怒視。

不過,很快,他的怒氣便開始收斂,頭腦清醒了不少,眼神開始複雜起來,有些厭惡,還帶著些恐懼。

一塊木牌出現在他眼前,不過三寸來長,黑檀所制,上頭雕刻了一隻展翅雄鷹,雕工算不得精細,但“奉天承運,監察不臣”八個字清晰可見。

鷹巢,大玄朝廷爪牙,和尚即便出身天下第一禪宗,修為也已至一品境界,遇到鷹士,心中也得掂量幾分。他不是那些孤陋寡聞的尋常江湖客,對於那些只存在傳言中的鷹巢,沒有諸般畏懼。淨空禪院雖遠在東越,但對鷹巢的瞭解自不是那些江湖人可比,鷹巢光是明面上就有一個天榜第六的劉進坐鎮,座下又有四大金剛,皆是金身境的高手,暗地裡網羅培植的高手更是無從可知。比如眼前的這個年輕漢子,同為一品境界,卻能輕易破去他的金剛伏魔功。

在這兵甲雄甲天下的大玄,所謂叢林道首就是個笑話。當初有個殺人如麻的江湖魔頭,放下屠刀,遁入空門,照樣被六千鐵甲圍住了山門,住持高僧耗盡了與皇家的香火情,才堪堪保住了昔年大玄第一寺的香火。至於那個即便真心悔過的魔頭被劉進親自出馬,押赴京城斬首示眾。

楊定邊拿刀柄拍拍和尚的臉頰:“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和尚點點頭,見到這塊鷹巢令牌,他便基本可以斷定寺中慘案與楊定邊無關。心中卻是有些惋惜,這個年輕人如此修為,卻甘為朝廷鷹犬,實在是可惜。只不過眼下他為魚肉,人為刀俎,徒嘆奈何。

楊定邊解開和尚嘴上的繩索,一屁股坐在和尚身前,看了眼老和尚的屍體:“說說吧,怎麼個情況?”

和尚張口吐出嘴裡的麻繩屑沫,又掙扎了一下,看向楊定邊:“勞煩施主,能否為貧僧松下綁。”

“貧僧?就你這膘肥體壯的身板,可瞧不出貧來。”楊定邊打量一下和尚,撇撇嘴,冷哼一聲:“少得寸進尺,這是大玄地界,不是尊你們釋教為國教的東越。襲殺朝廷命官,老子沒把你格殺當場,你就謝你的佛祖保佑吧。這姿勢瞧著不錯,別給臉不要啊。”

和尚無奈,只能在半空中交代自已所知的一切。

和尚法號了明,之所以不遠千里來這沉香寺,是為了請寺中主持悟凡和尚去往淨空禪院講禪。傍晚時分,有一個黑袍怪人忽然來襲,了明與之交手數招,那人便抽身而退。了明自覺那黑袍人不是他的對手,追將上去,與之纏鬥許久,等他反應過來,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再折返回來時,已為時已晚。

瞧這和尚的模樣,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計策,用來對付他倒是十拿九穩。

楊定邊不耐煩地拿刀敲了敲了明的大光頭,他可沒功夫聽這和尚說自已的沒腦子:“說重點,和你交手之人的相貌、武功、口音,還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你自已乾的蠢事沒必要告訴我。”

了明和尚一臉悲憤,懊悔自已的自負和蠢笨,害了師叔和沉香寺的一眾師兄弟,眼角不自覺地流下淚水。

一個鐵塔一般的漢子掉眼淚,楊定邊瞧著就膩歪:“把你那沒用的尿水收收,不想沉香寺裡的這群和尚枉死,就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說。什麼玩意兒!”

了明抽抽鼻子,頂著一張哭喪臉,理了理思緒道:“與貧僧交手的黑袍人瞧不清面容,也不曾言語,頭髮花白,應該是一個老者。武功古怪,貧僧常在江湖行走,從未見過這般武功,招式狠辣,勁力極強,但似乎對我佛門功法有所顧忌。”

楊定邊摸著下巴,僅憑這和尚的幾句言語,也不好判斷是否是魔族所為。殺人也得有動機。為名,想要揚名,怎麼也得找個聲名顯赫些的寺廟動手,不至於來殺這幫窩在這座小廟裡頭的和尚。為利,方才一番探查,寺廟內的財貨未見絲毫損失,連個蒲團都沒有移動的痕跡。仇殺,什麼樣的血海深仇能到了屠盡滿寺僧侶的地步?亦或是,這些和尚對魔族而言是上好的血食?

史料有載,魔族好殺戮,喜食人心,奪人精血以漲其道力,這倒是能對得上。不過世間也不是沒有吸人精血,食人心肝的邪門武功,這般邪門功法多少都為佛道兩門的神通所剋制,忌憚了明和尚的金剛伏魔功也屬正常。

卻在此時,院落中出現了一個黑袍老者,悄無聲息,好似天地間的一縷遊魂。

楊定邊倏地起身,轉頭看向來者,正是先前與自已交手的冥府老人,拍了拍了明和尚的光頭:“看看是這個老頭嗎?”

了明定睛細看,搖了搖頭:“和貧僧交手的並不是他,身形要比他高上幾分。”

楊定邊自然曉得不會是這個老人,時間上可對不上,但是自已方一到寺廟,高潛那邊就遭冥府襲擊,似乎有些過於湊巧了吧。

見他沒有動手的意向,他也就暫時沒有出手的打算,朝著老人拱拱手:“老前輩,此來所為何事?”

老人恭敬抱拳道:“我家公子有請。”

“有請什麼?”

“請閣下赴宴。”

“就不能一次說清楚?”楊定邊歪著腦袋道,隨後一刀斬斷捆縛了明的繩索。

老人一時無言。

了明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吃痛之餘,頓感周身竅穴通暢,內力流轉四肢百骸。

“既然佳人有約,又怎可拒絕。”楊定邊收刀,看著老人笑著說道,他很想看看納蘭芷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帶路。”

老人扯動了一下嘴角,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先別急著處理和尚們的屍體,過不了多久會另有鷹士前來此地。記住,這是我大玄境內,那就得遵循我大玄的律法。都是有度牒的和尚,也算得上是我大玄子民,不是勞什子的江湖人士,自會還他們一個公道。”臨了,楊定邊拿著長刀指了指和尚道,隨即大步邁出主殿。

了明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