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來的雲彩越來越厚了,霖鳥已經早早飛走,比往日要更早了一些。
而土地也慢慢變得堅硬,出現了些許霜凍,種種跡象表示,寒冬即將降臨,並且是更加寒冷的冬季。
而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是很難活著度過這樣的冬天。
“啞巴苦半”捧著好不容易拾來的一捆乾柴以及一些野菜、藍銀草,一步一瘸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寒風呼嘯吹來,對於實力不錯的魂師或者有保暖衣物的普通人來說,這點寒風不過就是入冬前的小調。
但寒風拂過枯枝,略過荒草,幾乎沒有什麼阻礙,直接鑽進她的破爛衫中,但對“啞巴苦半”來說,這點寒風卻如同利刃一般,每一次風的侵襲都使她的步伐更加沉重。
她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按照原本天鬥帝國的法律來說,其實已經算作成年人了。只是,那乾枯瘦弱的身子,從體型上就無法被認為是一位成年人。
而那黝黑的臉龐和無神麻木的眼睛,才能勉強從中看出她的年紀,以及生活環境的艱辛。
從這裡已經能夠勉強看到家,說是家,也不過就是流民的聚集地而已,位於山南部的一個小小的簡陋營地,疏疏籬落地聚集著一些破舊帳篷和石碓,同樣的破爛的柵欄圍成了一個圈。
勉強挨著山體蔓延到這裡的一點點餘脈——不能太過於靠近山林,偶爾流竄出來的魂獸會撕碎所有人。但也不能太過於遠離這裡,不高的山體能夠為這裡的可憐人提供最後的小小幫助——替他們抵擋來自北方的寒風,讓更多的人能夠活過寒冬。
苦半捧著乾柴和野菜走近營地,只能看到一雙雙同樣冷漠麻木的眼神,他們或是聚在一起,或是散落開來,就在那裡坐著,避免失去最後一絲力氣。
在營地的一側,是一處空地,用零散的石塊劃出了範圍,那裡埋藏著各種原因死去的傢伙,為了避免瘟疫的散佈。
這裡聚集著二十二戶,一百二十三人,但三天前這個數字還是一百三十四人,更多天以前會更多。大多數人都是前些天從司爾鎮逃出的難民,星羅帝國的一隊士兵攻陷了那裡,並在那裡進行了一天的洗掠,讓這些人無處可去。
剩下的人也不外乎戰亂、天災,或者是單純地遭受不公,從而失去庇護之地的流民。
沒有魂力的普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去往最遠的地方也只有南邊的伯母在的小鎮子,他們看不到路,他們無處可去,他們無處訴苦,被流匪或是魂獸殺死,亦或者死於寒冷與飢餓。
邊境貧瘠,山高海遠的邊境領主可不會在乎什麼帝國的法律,而對於只想著能夠在私下的軍事衝突中存活,以及更好的獲得錢財和軍功的領主貴族們。
每一個遊蕩到自已領地上的流民都是一張令人厭惡的、需要吃飯的嘴巴,所以流民們最終只能選擇在荒野中“安家”。
苦半找到了自已生存的地方——一間破爛發臭的小帳篷,這已經是極其不錯的情況了,在連續的逃亡途中,很多人都失去了幾乎所有生產的東西和財物。
他們像動物一般尋找能夠容納的樹洞,或者是就用石頭堆出一個小窩,更難的甚至會直接裹著破布和衣服以及雜草度日。
而苦半和自已姐姐還能夠擁有這麼一個“小窩”,全賴於她和姐姐擁有的弓箭武魂和唯一的短刀還在,即使是沒有魂力的情況下,對於普通人依然有著一定的威脅。
帳篷內的火堆已經熄滅,並不比外面暖和多少,這是正確的,珍貴的燃料要用在更加寒冷的黑夜。
當苦半走進來,慢慢適應了帳篷裡的黑暗,才看清裡面的一切。
亂七八糟的東西散落一地,難聞的怪味無法揮發混雜著黴變的草蓆和潮溼的氣息,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已。
帳篷的一處角落,黑髮的女孩躺坐在那裡,苦半看向對方,將手上的東西扔到地上,乾柴散落在黝黑的泥土上,一些乾癟的藍銀草和野菜凌亂地堆疊在一起,散發著淡淡的黴味。
黑髮女孩愣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說道:“今天李家的小子死了,餓死的。”
苦半看著對方,一手食指直立,指尖朝太陽穴處敲兩下,表示自已知道了。
轉過來才來回晃動手勢,指了指自已和黑髮女孩,在只有兩人看懂的手勢中,黑髮女孩明白了意思——“今天,有吃的嗎?”
黑髮女孩這次似乎愣的更久了些,就在苦半感覺不好之前,黑髮女孩才扭動身子,從一旁摸過一樣東西丟了過來。
一隻很普通的兔子,帶著新鮮的血腥味,卻在帳篷裡亂七八糟的氣味中被掩蓋了下去,導致苦半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區區一隻兔子並不能填飽兩個人的肚子,尤其是她們還餓了幾天的情況下,但苦半還是很驚喜的將其撿起來。肉食顯然要比什麼野菜、蘑菇以及木沫要更能讓人在這愈發寒冷的天氣裡支撐更長的時間。
她欣喜不已,湊到黑髮女孩身邊,指了指對方,隨著手指觸碰到黑髮女孩的臉頰,苦半的動作微微一頓,因為她聞到一股異樣的血腥味,並不是那隻兔子散發出來的。
這時,她才發現,黑髮女孩的坐姿極其彆扭,一隻手臂垂在一邊,肩膀處滲出鮮紅的血漬,沾染了地上的草蓆。
“啊,哇。”苦半她急促地抓住黑髮女孩的肩膀,想要攙扶她坐直,但女孩卻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別動了,我被灰狼劃傷了手臂,沒辦法了。”晴天霹靂的訊息讓苦半愣在原地,手臂受傷就代表沒辦法使用弓箭,也就沒辦法打獵了。
失去了食物來源,顯然就意味著兩人的生存機會被無限制壓縮到了最低。
在冰冷的現實面前,苦半的心中湧現出一絲絕望。
“等下出去剝兔子,記得帶著短刀,我想歇一會。”黑髮女孩聲音有些顫抖,而且顯得很是疲憊,沒有再說話。
聽到這話後,在那難以名狀的沉默之中,苦半緩緩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遊移不定,似乎在那不安的空氣中尋找著一絲希望。
帳篷外,風聲在耳邊嗖嗖作響,營地外,樹影搖曳,在那陰影之中,伴隨著逐漸暗淡下來的天色,晃動的身影開始匯聚。
身著奇怪的服飾,或是露著一雙獸爪,或是短劍,但無不是眼露紅光,身上蔓延著奇形怪狀的黑色絲線。
他們聚集在這裡,藉著叢林的遮掩,和夜色的迷漫,盯著這小小的營地。
如同獵人盯著獵物,飢餓的野獸等待著夜幕降臨,以便發動致命的一擊。
營地中的人們或許已經感覺到了邪惡的氣息,但他們究竟能做些什麼呢?他們無法逃走,無法抗爭,只能靜靜地等待命運的輪盤再次旋轉。
而另外一邊,此時,從武魂殿出發的四騎在途中疾馳,直奔密山而去。玉小剛面對著狂風,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複雜之感。
和他預想的一樣,這次的目的地不算近,即使是有著百年魂獸等級的馬匹也需要幾日的奔波。
身後,胡列娜、邪月和焱沉默不語,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自已的思緒。胡列娜偶爾側目觀察著玉小剛,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懷疑和好奇。
這傢伙,著實討厭,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她偏偏這麼在意這傢伙,明明只是個魂力弱、實力菜的廢物。
不過,弄出來的什麼小東西又確實很有用,沒辦法讓老師討厭他。
“咱們應該快到了吧?”玉小剛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山脈詢問道,同時控制著腳下的力度,讓這匹烈馬慢慢降下速度,並看向邪月尋求確認。
邪月回過頭,眼神凜冽如刃,抬手示意了一個方向,“就在前面不遠了,現在天色尚早,咱們到前面休整一下。然後一鼓作氣趕過去,不能大意。”
現在還算正午時分,休整一會兒應該沒什麼問題,畢竟要留存體力,玉小剛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四人按捺住風塵僕僕的疲憊,找了一處地勢相對隱蔽的小樹林停了下來。他們解下馬匹的韁繩,在小河邊讓馬兒飲水,各自找了一塊石頭坐下,開始簡單的休整。
“平時像這種任務很多嗎?我是說剿滅邪魂師,拯救流民的任務。”一邊啃著乾糧,玉小剛一邊很是好奇的詢問著邪月。
邪月有些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不算少,應該說武魂殿本身就是為了鎮壓邪魂師而存在的,至於流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那隻不過是普通人而已,沒什麼意義。”
胡列娜聽後,難得沒有譏諷,只是在一旁安靜地喝水,焱則像是雕塑一般,沒有任何表情。
玉小剛輕輕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他只不過是按照自已的主觀感受衡量了一下而已,但自已並沒有什麼發言權。
隨著時間的流逝,玉小剛等人的簡短休息結束,邪月站起身,目光堅定地指向密山的方向,道:“準備好了嗎?我們出發。”
胡列娜和焱點了點頭,而玉小剛也站起身,扶了扶袍子,表情嚴肅,跟隨著他們重新啟程。
馬蹄聲在密林中迴盪,速度並不算快,為首的邪月手中羅盤模樣的魂導器不時閃爍,指引著正確的方向。
“話說回來,為什麼邪魂師會選擇這些流民呢?”
玉小剛的問題讓邪月的臉色微微一沉,顯得有些陰鬱,他緩緩地說:“武魂殿一直以來針對邪魂師的清剿從來沒有結束過,但總有人擁抱邪念。一群沒有人性的東西,卻知道欺軟怕硬,沒有受到庇護的流民,實力弱小不受關注,自然會受到邪魂師的關注。”
胡列娜冷哼一聲,顯然對此深惡痛絕,她補充道:“一群噁心人的傢伙,實力偏偏不怎麼樣,還總是躲到大陸各地,早晚把他們全都消滅掉。”
很快,一種稀薄的血腥味便飄過玉小剛的鼻尖,他微微皺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等一下。”邪月揮手叫停住四人,戒備開來,幾人瞬間開啟了武魂附身狀態,胡列娜瞬間下了馬匹,躲到一處陰影地:“前面有血腥味,我們來晚了。”
隨著心跳加速,玉小剛渾身的肌肉緊繃,他能感受到血腥味所帶來的警告,而這種預感遠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
越過林木和灌木叢,流民聚居點的情況隨之呈現在他們面前。
小小營地外的柵欄能夠擋住野獸,卻擋不住人形野獸,在被刻意清空的空地上,幾十個衣衫襤褸的流民被驅使著簇擁在一起,這些流民,他們的目光呆滯,臉上的表情是麻木和絕望的混合體。
而圍繞在他們周圍的,是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邪魂師,他們的眼睛裡燃燒著扭曲的喜悅和狂熱。
不光是圍繞著這些流民,還分出幾個人在營地周圍巡視,在他們周圍零零散散有幾具屍體,顯然對於這些流民的鎮壓手段極其暴力,但卻很有效果。
“人數有點多,和預計的不太一樣,”邪月作為幾人的領頭人,一邊看一邊分析著現在的局勢,“不過武魂殿的訊息可以信得過,這些人實力應該不算強,可以一試。”
玉小剛有點沒反應過來,但還是勉強剋制住了心頭的顫動,隱約覺察出情況的不對勁,“情況有些不對勁,這些邪魂師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完全可以清洗一波,吸收完需要的能量就馬上離開。”
玉小剛的疑惑並非無理,一般而言,邪魂師會迅速完成自已的目的,取得所需後儘快撤離,以免被武魂殿的強者追蹤。
但眼前的局勢顯然不同,這些邪魂師似乎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流民,這絕對不可能是因為他們很有愛心。如果一個人一頓吃不完一鍋米飯的話,那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
“他們有自已窩點,需要把這些流民抓回去!”
在這個念頭閃過玉小剛腦海的同時,他的瞳孔驟然縮緊。
情況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複雜,這些邪魂師的行動看起來有組織、有計劃,他們想要將這些無助的流民帶回去,很可能是作為某種惡毒實驗的材料,或者是邪惡儀式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