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光灑在草地上,她跪趴著,像條搖尾乞憐的狗。

少女血紅的衣裳,躺在那,像是安睡的孩子。

她顫抖著,一點點的俯下身子,手微顫著覆上了少女的面龐,細嫩的手探上了少女的鼻子。

似是不可置信,她跪著的雙膝向前微微挪動。

風吹動了周圍的草地,吹動了少女溼漉漉的頭髮。

她渾身發著冷顫。

“阿瑾,別和我開玩笑。”

“阿瑾,別在這裡睡,這裡太冷了。”

“我們回家吧,回我們的,自己的小小的那個家。”

“以後我絕對不再讓你為難了,我,我再也不讓你掉眼淚了。”

“起來了。”

“家裡的飯菜還熱乎著呢。”

“是你喜歡的糖醋排骨。”

“阿瑾。”

“阿瑾……”

“阿瑾,你別嚇唬我。”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似是怕少女熟睡了聽不見,她把嘴巴放在少女的耳尖。

頭俯得更低了。

像是一隻爬行的蝸牛。

周圍的人,無動於衷地站著。

說不上是麻木,還是冷漠。

河水還在流動著,這是大好的春日光景。

冬日的淒冷被春日的暖陽驅散了不少。

豔陽的聖光顯得她們一對像是罪人。

圍觀的人,他們的眼神悲憫而可憐地看著地上跪俯的女子。

看著她的頭埋得深深的,像是要埋進黃土之中。

屍體周圍的雜草刺撓地抓著她,讓她抬不起頭。

她就這樣哽咽地說著。

那天,這片雜草地聽到了這輩子最深沉的溫柔和愛。

女人的淚浸潤了它的肌膚,讓它來年會生長出脆嫩的芽。

和旁邊的綠草生在一起,依偎著。

像是對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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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的畫像掛在墓碑上,畫框中的少女帶著笑意,看著很是溫婉。

女子目光空洞地跪在墓前,神色呆滯。

她身襲一條昂貴絲綢織成的黑裙,像是綠草地裡的黑天鵝。

場景是油綠色的。

世界是油綠色的。

山川和天空的顏色重巖疊嶂,油綠、幽綠、青草綠、薄荷綠、森林綠……這些色彩構建了她的畫盤。

悠長的獨木橋,咯吱咯吱地發出響聲。

恍惚間,腳下彷彿是萬丈深淵,是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河。

咯吱作響的木板開始在空中搖晃,只是一秒,她便能從萬里的高空中墜落。

醒來的時候,她的淚已經流乾了。

仍然趴在墳墓上、墓碑前。

那張黑白的照片少女的笑顏讓她想起了些許美好的回憶,嘴角才扯出一個難看的苦笑。

她苦笑,目光徘徊在這張照片,仔細打量,彷彿要把照片上的人看進靈魂深處,看進生命盡頭。

鼻子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酸了。

“你倒好,一點都不負責任,把我孤零零地撂在這。”

“不是說好將來等你走不動路了,我推著你輪椅,往北一直走。”

“走到你老家去,回憶回憶咱們以前的日子。”

“可現在呢?”

“騙子,沒個準信。”

那些聲嘶力竭的吼叫隱藏在這一聲聲顫抖的自語中。

她已經有些模糊的眼睛泛出淚花,用袖口給這張照片擦了又擦。

明明一點灰塵都沒有。

“這樣好,這樣才顯得你好看得很。”

她就這樣看著黑白的照片,慢慢地說著。

世界開始扭曲,她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顧芊裕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是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反射的光。

面前“永存陵園”幾個大字猛地撞上了她的眼球。

她的心中閃過一絲悲涼。

路面崎嶇,她不免又想起來當年那條油綠色的山路,那條水速湍急的河流。

那片青色的雜草地,那具冰涼的屍體。

怎麼也喚不醒的愛人。

永遠沉睡在這片青草地上的少女。

現在她已化作一捧黃土,作了這片陵園草地的養料。

周圍明明沒有什麼聲音,但她的心卻喧囂無比。

一種沒由來的厭惡之情湧上心頭。

她憎恨這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心境的煩雜和喧囂。

她厭惡這種無時無刻讓她陷入痛苦回憶的地方。

但是她必須得來,因為這裡埋葬著她的愛人。

因為這裡埋葬著數不盡的海誓山盟。

埋葬著數不盡的愛人。

時光剝奪了她眉眼間的一絲柔情,只帶來了無盡的悲苦和遺憾。

她敲碎了自己的牙齒和骨頭,將它們默默吞嚥下肚。

只為了能夠以卑躬屈膝的偽裝去斬掉一切阻礙她復仇的雜草。

蘇瑾的死,不能就這麼算了!

蘇瑾,阿瑾,我的阿瑾。

我的阿瑾,不能就這麼白白的死了。

“阿瑾……”

她眼神開始放空,思緒百轉千回,像是掉入了無影洞。

“阿裕,你知道的,我是伊斯蘭教的信徒。”

少女的聲音驀然在她的耳畔響起。

又是這樣,又是這句話。

顧芊裕的腦袋快要被這句話填滿,又快要被這句話割掉每一寸血肉。

“我不信伊斯蘭教,我根本不信這種狗屁的宗教!”

這是她的聲音,那時候的她,還稍顯稚嫩,根本不知道如何在愛人的信仰與愛人的未來中如何取捨、抉擇。

“我不信!”

“憑什麼一個所謂的宗教信仰就可以剝奪我的愛人!”

“憑什麼!!!”

“我不信,我不信仰宗教,無論是什麼宗教,我都不信仰!”

“……求求你了,阿瑾,你可憐可憐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阿瑾,你快看!是流星!”

“我要許願和阿瑾永遠在一起。”

“我要守護阿瑾一輩子。”

“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說拋棄我就拋棄我,你怎麼可以……”

“那個男人能給你的東西,我都能給你,你為什麼丟下我啊……”

“又是這個該死的宗教規定,我都說了無數遍了,我不信!!”

“你在騙我的,對不對,對不對啊蘇瑾。”

“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你拋下我就算了,你還和他生下了孩子。”

“這是你16歲的生日蛋糕,記錄我和阿瑾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

“這是你17歲的生日蛋糕,記錄我和阿瑾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年。”

“這是你……”

“這是你的,26歲的生日蛋糕,記錄我和阿瑾分開的第一天。”

“看,這是我給你抓的螢火蟲哦,在黑夜裡能閃閃發光的。”

“有我在,阿瑾不用害怕一切黑暗,因為我是小太陽嘛,阿瑾說過的。”

“你為什麼,為什麼就這樣認命了,蘇瑾!”

“你真的有愛過我嗎……阿瑾……”

“我每年在你的生日蛋糕裡面其實都有用奶油寫上——阿瑾和阿裕長長久久,看樣子是實現不了了。”

“阿瑾,我放下了,我成全你,你和他好好過。”

“阿瑾……”

“阿瑾,別和我開玩笑。”

“阿瑾,別在這裡睡,這裡太冷了。”

“我們回家吧,回我們的,自己的小小的那個家。”

“以後我絕對不再讓你為難了,我,我再也不讓你掉眼淚了。”

“起來了。”

“阿瑾。”

“阿瑾……”

“阿瑾,你別嚇唬我。”

“你們一定都是在騙我!阿瑾根本沒有死!”

“蘇瑾,蘇瑾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她就在我的身邊。”

“這個戒指嗎?”

“這是我和她的結婚戒指,我和她求婚了,那場婚禮,你們都來了啊。”

“我沒有病!我沒有病……阿瑾真的還存在。”

“抱歉父親,這些年是我失了心智。”

“我從今往後會一心投入在治理顧家之中,絕對不會再讓您失望了。”

電擊,刺激大腦。

在她被父親送去“治療心理疾病”之後,每天都會被電流大量地刺激大腦。

他們想讓她卑躬屈膝,想讓她像條狗一樣跪伏在他們的腳邊。

她做到了,成為了他們豢養的一條好狗。

然後就是密謀的奪權,再然後,便是腥風血雨的殺戮。

直到她現在,完完整整地掌握一整個顧家。

其中的艱辛,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

女子想要獲得言語權,想要去和萬難鬥,想要奪回自己愛所愛之人的權力,只能站在更高的角度,座上更高的位置,手裡掌握更多的籌碼和權力。

蘇瑾九年前的與世長辭,是她這輩子無法釋懷的心結。

她將要以一生來治癒它。

或許是上天垂憐,垂憐我這可憐的愛人、溫柔的友人,看她死得太過蹊蹺,便讓顧樾出現在她的面前。

但她不會做出什麼噁心的塑造替代品之類的舉動。

蘇瑾只是蘇瑾,只是她的愛人。

顧樾只是顧樾,只是她的養女。

蘇瑾永遠只能是蘇瑾,顧樾也永遠只能是顧樾。

她不會下賤到將自己全身心的對蘇瑾純淨的愛,毫無保留地投入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她做不到這麼下賤。

上天都在阻撓她們之間的愛情,她們除了世俗的束縛、家族的約束之外,還有彼此之間的心結和愛人的宗教信仰。

彼時她們還很年少,覺得萬事皆可解決,只要兩人一心。

可到頭來,蘇瑾死了,她也被逼的瘋魔了。

曾經自己口口聲聲唸叨自己不是任何宗教的信仰者,現在卻成為了基督教的信仰者。

她只是想走一遍蘇瑾走過的路、嘗一遍蘇瑾受過的苦。

她不想去信仰伊斯蘭教,因為那是反對同性之間愛情的宗教。

因為那是讓她和愛人生死相隔的宗教。

但是基督教不在意她是否是同性戀,所以她可以來到這裡,求得心中的一方淨土。

解鈴還需繫鈴人,因而她每年都會來永存陵園,悼念逝去的愛人。

她在蘇瑾每年的生日上,也不再去唸叨分開了多長時間,只是祝願她在天堂一切安好。

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久就可以放下顧氏,去見心心念唸的愛人了。

像小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