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

養性殿中,滿歌正在侍疾。

懷著將近三個月身孕的朱映鈺在下方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

滿歌給東方宇盛喂著藥,對其餘的都不聞不問。

喝完藥,東方宇盛對滿歌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滿歌低頭,行禮退下。

養性殿的門被關上,東方宇盛看著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的肚子的朱映鈺。

“朕記著,是你親自告發僭王意欲勾結朝臣,行不軌之事。”

“是,皇上。”朱映鈺不卑不亢地回答。

“僭王給許多人寫了信,”東方宇盛聲音還是有些虛弱,“卻獨獨沒有寫給你的父親,你可知道為何?”

朱映鈺低著頭,“臣妾不知。”

“唉,”東方宇盛撥出一口氣,“你父親一脈雖說沒了適齡的女兒,可丞相府旁支眾多,一直以來被扶持著的出色的也不少,實在是讓朕想不通。”

朱映鈺神情疑惑,“璜兒給這麼多大臣寫信,只是為了得到一個妻子?”

“璜兒,”東方宇盛唸叨著這兩個字,“你倒是慈母之心。”

“僭王可不僅僅是為了得到一個妻子,他還要得到整一脈的助力。”

“在信中,他還直言,他知曉往後兩年的事情,倒是讓朕疑惑。”

朱映鈺聽著這話,又將頭低了下去,“僭王他自傷了腿以來,就沉迷算卦一事,還請皇上不要管他的胡言亂語。”

“朕自然不信,”東方宇盛盯著朱映鈺的頭頂,“可就是害怕,有人信了。”

“誰?”朱映鈺抬頭,一臉茫然。

“你父親。”

東方宇盛聲音中沒有一點感情,“僭王與你父親是否真的沒有私底下有書信往來,朕也不清楚。

“可,”東方宇盛頓了頓,“若僭王將所謂先知之事對你父親全盤托出,朕只怕,一些東西,是他用來迷惑朕的。”

朱映鈺眼神依舊是不解的。

她明白東方宇盛是在試探什麼了。

他是在試探她,是否因她有了身孕,就謀害了後宮中最受寵的皇子,也不惜犧牲掉她親自養了許多年的養子。

順便,讓許多朝臣,都被他懷疑,最後只能重用她父親。

若是剛入宮那會,她確實會這樣想,這也是她能做出來的局。

可如今,她只想護好自己,護好自己的孩兒,最好與朱丞相一家再無瓜葛。

“皇上明鑑,”想了一下,朱映鈺立馬磕頭,“父親他一向忠心耿耿,定然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東方宇盛收回目光,“忠心耿耿?”

“朕只怕,你的父親,正偷笑著呢。”

“皇上,”朱映鈺跪行幾步到東方宇盛身邊,“父親他定然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臣妾自小不曾見過幾次父親,母親總說,是因為父親忠於君主,心繫百姓。”

“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輕易背叛皇上,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聽罷此話,東方宇盛心裡終於舒服一些。

他不是沒有去查,只是什麼都查不到。

這查不到,要麼是真的沒有,要麼是做得太隱秘。

可這一查,倒是查出許多別的事情。

比如眼前的丞相嫡女,自小失母,不受待見。

入宮後,初始一兩年還勤收家書,多處走動,後面到現在,倒是隻寥寥寫過幾次家書回府。

說的,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話。

他不知道是眼前的女子想麻痺敵人,還是真的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可魏明錦被廢,東方瑾珺東方瑾玕接連失去繼位的可能,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她是與那庶人魏氏一同進宮就的人,昔日與那魏氏又有些恩怨。

無論如何,都是她最可疑。

“朕只和你說一句話,”東方宇盛看著朱映鈺的眼睛,“若你腹中,是個公主也就罷了。”

“若是皇子,他一出生,朕就會給他封王。”

聽罷此話,朱映鈺卻像是鬆了一口氣。

她跪好,給東方宇盛行了大禮,“臣妾,連同腹中孩兒,叩謝皇上恩德。”

東方宇盛笑了一聲,“你倒是看得開。”

“來日還長,你就等著吧。退下吧。”

“是,”朱映鈺扶著肚子站起來,“臣妾告退。”

滿歌候在養性殿外,見朱映鈺出來,例行公事地免了她的禮。

卻見朱映鈺在站起來的一瞬間淚流滿面。

桃枝身後的荷枝看了苓枝一眼。

朱映鈺扶著南枝的手,腳步緩緩地下階梯。

走到平地之上,朱映鈺回頭,對滿歌露出感激的笑容。

若不是滿歌一早留好的後手,讓魏明錦成也替身,敗也替身,她也不能一環扣一環,為自己腹中孩兒謀算到今日這樣的好結果。

滿歌像是看不見一樣,轉身又進了養性殿。

東方宇盛今日連吐兩次血,也不知道才有多長的時日。

也該準備著了。

是夜。

晨熙宮。

說起來,晨熙宮似乎已經許久沒有住人了。

兩年前,內務府奉滿歌的懿旨,修葺了一番晨熙宮,因而時至今日,這晨熙宮也不算太破敗。

饒是如此,舒寶月也是用帕子捂著鼻子走進晨熙宮。

正殿中,魏明錦正跪坐在那,痴痴呆呆地,正理著絲線。

已是十二月末,可魏明錦還是穿著那粉紅色的衣裳,凌亂著髮髻,似乎一點也不覺寒冷。

舒寶月站在魏明錦面前,“別來無恙啊,魏明錦。”

驀然聽見有人喊自己那許久沒有人喊過的名字,魏明錦猛然抬頭,瞧見是舒寶月後又低下了頭,“不是母親,不要。”

“娘娘,”憶秋看見這個樣子的魏明錦,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這?”

舒寶月鬆開念冬的手,蹲下掐緊魏明錦的脖子,“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免受懲罰嗎!”

魏明錦被掐著脖子,卻也不喊不叫不掙扎,只留下兩行眼淚。

舒寶月紅著眼睛,鬆開了手,“灌下去,讓她一滴不漏地喝了!”

憶秋聽令,將一碗紅花綠豆湯全灌進魏明錦的肚子裡。

看見魏明錦在不斷地乾嘔卻無濟於事,舒寶月心情大好。

她捏起魏明錦的下巴,高高揚起手,狠狠扇了魏明錦一巴掌。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又扇了魏明錦好幾個巴掌。

直到,她的手也腫了起來。

“娘娘仔細手,”念冬心疼地給舒寶月揉著手,“奴婢與憶秋已經氣消了。”

憶秋也上前扶著舒寶月,“娘娘,我們回去吧。明日令儀公主還要來找娘娘學舞扇子呢。”

“走吧。”舒寶月長舒一口氣,緩步出了晨熙宮。

身後,魏明錦看著三人和諧的身影,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爬出晨熙宮外,躺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動不動。

昭華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庶人魏氏逝於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