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謙剛從加長版林肯說下來,就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室外溫度近三十七度的的大熱天,別人都穿著清涼的超短褲超短裙,就她白體恤搭配軍綠色工裝褲,口罩帽子捂得嚴嚴實實,真不怕中暑。

“怎麼又是你?”陸允謙無奈抓著頭頂的銀髮,他嘴裡擎著棒棒糖,嘎嘣咬了兩口,吊兒郎當地勾起嘴角,陽光照在他的鑽石耳釘上,散發著十字形狀的光輝。

樂顏燃起希冀,她已經連續來鳧山一個多禮拜了,每次都是站在柵欄外默默看著醫護人員進進出出,從天亮等到天黑,寄希望能從別人嘴裡聽到關於陸晏沉的隻言片語,但是就像是面對一堵密不透風的牆,什麼訊息也沒得到。

這些天,樂顏偶爾能看到陸淵的身影,陸允謙則終日忙著畫室落地的事,這段時間都沒來過醫院,她就一直找不到機會混進去,

樂顏堅信幫過你的人會幫你第二次,她開門見山,“你能不能再帶我進去看看他?還跟上次一樣。”

她請求的模樣太過虔誠,像個信徒,一個將死之人唯一的信徒,陰鬱地愣怔在原地,像被雨水無情澆滅的菸頭……

陸允謙冷著臉看她,不就是個半死不活渾身插滿管子的人,躺在床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什麼時候醒來都說不準,有什麼好看的,值得她每天來回跑麼,“多看兩眼他就能好了?”

樂顏弱弱的低下頭,唇線緊抿,一抹溼意從眼眶傳來,陸允謙有些頭疼,他最見不得女人哭,“我是說,如果大哥他真的挺不過去,那也是他的命數,你不能愧疚一輩子吧,雖然他是為了救你,但是那是他心甘情願……”

姐姐,咱們能不能別鑽牛角尖啊服了!

陸允謙低眸看她,又忍不住開起玩笑來,“你要是真的覺得於他有愧,那你就以身相許嫁到我們陸家,我代替他娶你過門,不也是一樣的?人生很長,你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吧!”

啪!

陸允謙還沒看清扇自已巴掌的人,就已經被三個巴掌扇到打個趔趄,手肘撐著牆面才勉強站起身,眼前直冒火星,剛想破口大罵就瞧見謝昭華薄冷的表情,陸允謙見到謝昭華就像老鼠遇見貓,臉上的痞氣改成恭敬和滿滿的求生欲,“謝姨,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上來就扇他,跟個超雄患者一樣,雖然他被迫分到姜珮的陣營,但他一直都是秉承著“已老實求放過”的人生信條,從不作妖啊。

謝昭華抓著樂顏的手腕把人護在身後,“她是我兒子陸晏沉的人,是我謝昭華唯一的兒媳婦,你聽懂了嗎?”

“懂,懂,懂!”

不敢不懂……

陸允謙連連點頭,他發誓,他剛剛只是在跟樂顏開玩笑,樂顏也知道陸允謙剛剛說那番話看似倒反天罡,其實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好受一點。

姜珮和雲錦容這時恰好從車上下來,瞧見陸允謙臉上的紅掌印,姜珮迅速往這邊跑,細細的鞋跟掄得歡實,腳跟都要貼上屁股了,橫在幾人中間質問,“姐姐,你憑什麼打人?”

“憑什麼?那你要問問你的寶貝兒子做了什麼好事,”謝昭華在手機頭條上刷到陸晏沉被人砍幾十刀的新聞,心都要碎了,讓她歇斯底里的是,陸家人並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實情,人命關天的事把她瞞得死死的。

陸晏沉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他躺在重症監護室裡生死未卜,她這個當親媽的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她嫁到陸家這些年忍氣吞聲太久了,久到那些人都以為她沒力氣。

雲錦容老太太見到謝昭華有幾分心虛,似乎是有幾分愧疚,“昭華,你身體還沒恢復好,怎麼不好好在療養院住著?”

“……”謝昭華越看那張佈滿褶皺的臉越覺得虛偽,她沒回雲錦容的話,抓起樂顏的手就往門禁走,一腳踹在圍欄上,“開門!”

合金柵欄劇烈晃動著,門衛瑟瑟發抖,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摁下開關把人放進去,雲錦容點頭示意,門才被開啟,兩名年輕的醫護人員在前面帶路,謝昭華腳底帶風,瞧著樂顏瘦了整整一圈的小臉嗔怪,

“傻丫頭,受這麼大苦你怎麼就不跟我說一聲,白白守在醫院外邊作踐自已,陸家人全都瞞著我,我拿你當親兒媳,你怎麼也不告訴我……”

“對不起,阿姨,都怪我不好,”陸晏沉因為她身負重傷,樂顏心裡有愧,她沒有告訴謝昭華,一來怕她擔心受刺激,二來總覺得虧欠她太多。

謝昭華情不自禁紅了眼眶,抱住樂顏的背滿是疼惜,她怎麼會忍心責怪一個真心愛陸晏沉的人呢,這個世界逢場作戲的人多,礙於情面哭哭啼啼的人多,背地裡偷偷難過的人少,這傻姑娘不知道背地裡哭過多少回。

……

三層厚厚的玻璃門內,陸淵一言不發靠在機器旁邊,檢查報告被他捏在手心,薄薄一張紙皺得不像話,手機鈴聲響起,陸淵才回過神來,來電顯示兩個大字【昭華】讓他心驚肉跳。

抬頭對上門外那雙怨懟的眼睛,謝昭華冷漠地看著他,那神情下一秒就要跟他拼命似的。

陸淵長舒一口氣,緩緩踱步到門邊,摁下電子開關,重症監護室門被開啟,見到火急火燎的謝昭華,攬著她肩膀輕輕揉兩下安慰,“兒子會沒事的!”

謝昭華像拿開什麼髒東西一樣,把陸淵的手從肩膀上移開,無視他的存在,踉踉蹌蹌衝進監護室,樂顏緊跟著進去。

開關被重新按下,陸淵被阻隔在門外,失落地在門邊徘徊著,脊樑骨怎麼也挺不直,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壓著抬不起頭。

姜珮見勢拉著陸允謙告狀,連哭帶嚎地控訴著委屈,“阿淵,姐姐她剛剛又發瘋,你看看把謙兒打的,臉都腫了。”

陸允謙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他永遠都是沒什麼存在感的工具人,姜珮永遠只知道拿他爭寵,“好了,媽,剛剛發生了一點誤會,是我做的不對,謝姨才動的手!”

“你呀,”姜珮牙都要咬碎了,“就是心軟,人家都騎到你脖子上了,還在替別人說好話。”

“好了,還嫌不夠亂麼!”陸淵一聲令下,終是制止了鬧劇,“有什麼話滾去外邊說。”

……

時隔近二十天,樂顏第一次見到她魂牽夢縈的人,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境裡的男人,當她真實地站在他面前,看到他赤著上半身,胸腔口鼻全是亂七八糟的透明管子,她遲遲不敢靠近。

謝昭華一向驕傲,走到床邊時竟然也雙腿發軟,緊緊抓著扶手,指甲在金屬扶手上留下令人心碎的劃痕。

“兒子,媽來晚了!”謝昭華指尖發顫握住陸晏沉的手指,泣不成聲,情緒過於激動差點昏死過去。

……

樂顏細數著陸晏沉身上的傷口,腹部足足十五道劃痕,每一道都直擊要害,此刻全都變成了醜陋的縫合口,他最是講體面,被她吻了都會嚴厲地制止他,可是現在他就像一個破碎的玩具,任由別人把他衣服褪去,任由醫院的人在他身上插滿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