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話裡的言外之意,程子橋如何不明白。

苦著臉澀聲道:“是、是,我會盡量補償長儀的。”

李賀一聲斷喝:“閉嘴。從今ri起,我姐姐的閨名,你沒資格再叫。先說說你如何補償。”

李賀的聲音震得房頂一陣迴響,嚇得程家諸人皆不敢出聲。

程子橋吶吶道:“我、我將你姐姐的嫁妝都還給你李家。再、再…”

說著膽怯地看了一眼李賀,見他目光炯炯,面帶嘲諷。

咬牙道:“再補償三千兩白銀,以供你姐姐下半生所用。”

這句話程子橋說得很是揪心。本就是鼻青臉腫,嘴角帶血。在忍痛掏出些許白銀,好似颳了他的肉一樣。咬牙的神情頗為猙獰。

“好,這點補償雖微不足道。但至此劃清界限,再也沒有瓜葛。只是,和離書需按我的說辭來寫。”李賀盯著程子橋言道。

按你的說辭寫?和離書還能寫出什麼花樣。程子橋有心辯解幾句,但僅看了李賀一眼,就被他清澈透底的目光看得無所遁形。忙連聲稱是。

“伊州程子橋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昌谷李氏長儀。成婚十餘載,李氏勤儉持家,賢淑友愛。實為女子之典範。然,程子橋道德淪喪,有辱斯文。實不堪再為李氏良配。自即ri起,雙方自願和離,各奔前程。為了補償李氏…”

李賀條理分明的一大段話,驚得程子橋目瞪口呆。將自己的私德敗壞也寫到和離書上,這如何使得?程子橋和在場的程家婦人皆出口反對。

李賀冷笑道:“你不願意如此寫法也行。咱們到公堂之上,請縣令大人寫如何?只怕縣丞大人不願意。”說著冷笑不已。

這要是將縣丞家小姐的醜事,當眾抖了出去。那後果實在無法預料。縣丞陸敏才出身洛陽大族,朝中關係盤根錯節。不是他們一個地方豪強所能比的。

瞧李賀的語氣,怕是什麼都清楚。本來風姿翩翩的程子橋,再也不敢強嘴。灰敗著青腫的臉點頭應承。

在下人呈上筆墨的時候,李賀看著依偎在程老太太身旁的兩個外甥。

慨然道:“雖然兩家斷親,但兩個外甥是我李家血脈卻是事實。嫁妝就不退了,留給外甥女ri後陪嫁所用。你們所賠償的三千兩白銀,我李家也將留有兩千兩給他兄妹二人。如對兩個孩子起了**之心。我即刻取你全家的xing命。我說到做到。”

說著袍袖一拂,激起一股勁風,將摔落在正堂前的門扇遠遠捲起,直摔回大門原處。把圍在院門處觀望的家丁嚇得四處逃竄。

程子橋見此,膽戰心驚之餘,再也不敢躊躇。顫抖著手,運筆寫下和離書。

本能寫出一手好字的程子橋,這張和離書寫得頗不成章法。還落了不少墨點在紙上。李賀拿起看了一遍,微微冷笑了下。又看向程子橋。

程子橋這下反應不慢,忙叫喚賬房取銀子。錢財乃身外之物,先將這個瘟神打發走要緊。程子橋權且將這事當成一場噩夢,哪裡還敢計較。

三千兩白銀份量不輕,幾個家丁協同抬來還頗為吃力。但包在包裹內,拿在陸華龍手裡,卻輕若無物。程家主子下人無不咋舌,程子橋更是打消了事後報復之心。

拿到和離書和補償銀兩,事情還沒有算完。陸華龍在李賀的示意下,揪著程子橋,跟在李家姐弟的身後,去了縣衙。程老太太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人拎走,忙不迭地喊上下人跟上。

李賀似是輕車熟路一般,徑直來到伊州縣衙的民司處。

事主雙方都沒有異議,和離手續辦起來也頗為順利。在官差文書驚詫的目光下,蓋上了官府大印。

在得知眼前之人,就是享譽鄉里的才子李賀時,負責執筆的文書,忙連連拱手,仰慕不已。李賀也不言及其他,只溫文如玉地與人客套。

待程子橋和李長儀各自畫押,此事就此落定。

李賀和伊州民司文書,拱手作別。帶著姐姐和陸華龍出了縣衙。

李長儀到此時仍在雲裡霧裡,懵懵懂懂地跟著自家弟弟來到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喧譁的人語聲,才讓李長儀回過神來。這真的不是在做夢,我離開了程家。不是被人休棄,而是趾高氣昂地和離。看著二弟英姿秀挺的背影,李長儀一陣驕傲。

柔聲喚道:“二郎,咱們是要回家嗎?”

這是從事發到現在,這是姐姐第一次開口。

李賀忙笑道:“先在集市上購置些家用,一會就返家。放心,二郎ri後定會將家裡打點周全,不會讓姐姐吃苦。”

自己的弟弟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看著如今的二郎強勢幹練的模樣,李長儀只覺得無比溫暖和安全。

“只是,我和離回家。母親會不會生氣?還有…”

李長儀畢竟是書香門第出身,對孃家的人能否都似二弟一般接納她,還是心存顧慮。李賀哪會不明白姐姐心中所想。

柔聲道:“姐姐儘管放心。接姐姐回家,是母親的意思。大哥大嫂也都支援。我李家女兒豈能被人糟踐。以後咱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再也不需提心吊膽,看人眼sè。”

李長儀這才長噓了一口氣。是啊!在別人家裡給人當牛做馬,還得時時提防。雖衣食無憂,卻從沒一天是舒心的。孃家就是再落魄,但一家人互相關心依偎,也遠遠強過烏七八糟的程家。

李家姐弟在集市上購置了家用布匹,又去藥店買了一些銀針。

李長儀奇道:“二郎,你買這些做什麼?”

李賀還沒答言,陸華龍就搶道:“二公子如今要行醫問診,可不得需要這些物事。大小姐好,我是書童陸華龍。請多多關照。”

陸華龍一直很鬱悶,他被無視到現在,終於能瞅著機會介紹自己。

李長儀一直不明白這個童子是誰。見他衣裳在陽光下瑩潤光滑,非羅非絲。言行又一直聽從自家弟弟指派。一直疑惑著是不是母親孃家的親戚。見弟弟沒有介紹的意思,也就沒開口問。見陸華龍自報家門,竟是自家書童。

李長儀心下微驚,忙柔聲道:“今ri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還沒打痛快呢!”陸華龍神采飛揚道。

李長儀見他手提銀兩,又肩背些許物事。

忙問道:“你小小年紀,怎的有這般力氣?”

陸華龍被人誇獎,當即就樂得找不到北。

誇口道:“這算什麼?我還能捉虎降龍呢!”

見李賀一記眼刀掃過來,忙訕笑道:“我沒二公子厲害,他都能…哎吆!”

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李賀一個爆慄敲在腦門上。

李賀對姐姐笑道:“你別聽這小子胡吹。他的話匣子一開啟,收都收不住。”說著又對陸華龍怒目而視。

李長儀是一肚子的疑問,二弟什麼時候學了醫術?但今天涉及自身大事,還得想好如何回家向母親交待。只好暫且擱置。

李賀在伊州縣城採購完所需物品,僱了一輛馬車。滿載而歸。到了靠山村,也不過是ri落時分。

李大郎久候弟弟未果,抱怨弟弟不讓自己隨同前往。心裡焦慮萬分。在家裡滿院子打轉,最後跑到村口張望。

正心焦之際,他遠遠地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山下路口。待陸華龍和弟弟從車上下來,忙向山下奔去。剛走了兩步,就見一女子身影下車。

李大郎心如鼓敲:還是被休了。

一下子氣都喘不過來,人也就蔫吧下來了,怏怏地迎上回家的人。李長儀見大弟迎了下來,心裡慚愧。

哽咽道:“姐姐無能,連帶你們受累了。”

李大郎也眼睛霧溼,記得母親囑咐。

忙擦著眼睛安慰道:“無妨、無妨。回家就好。咱不受他們程家的窩囊氣。”

說著向前接過姐姐手中的東西,又幫著李賀提著一袋面。

回家的路上,不時地遇上村裡的鄉親。李家搬至靠山村不過六年光景。那時李長儀早已出嫁,且幾乎沒回過在這裡的孃家。他們都不認得李家大娘子,疑惑之下,都紛紛開口問詢。

李賀也不言及其他,只道是姐姐回孃家長住。如今的孃家住在山村裡,再也不是早先縣城裡的廣宅大院。李長儀自孃家搬遷後,竟一次也沒能回家探親。心裡羞愧難當。

隨著兩個弟弟進了家門,就抱著老孃失聲痛哭。弟媳婦竇氏也在一旁垂淚。

李賀安慰道:“這是好事啊!你們哭什麼?高興還來不及呢!”

女兒被人休了,還能高興起來?鄭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兒子。

李賀忙道:“母親,您老別擔憂。姐姐不是被休的,是雙方自願和離。我還狠狠地敲了他們一筆。”說著開啟陸華龍放到桌子上包裹。

白花花的銀子頓時晃了一家人的眼。鄭老太太大驚,忙細問詳情。

李賀姐弟還有陸華龍,你一言我一語地,就把今天在程家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鄭老太太愣怔道:“二郎如此作為,雖說是為你姐姐出了口氣。可你不怕被世人詬病嗎?外人會如何看待咱們李家。”

李大郎夫妻聽得熱血沸騰,還沒想到這一層。聽母親提起,才醒悟過來。齊齊地看向李賀。

“何苦在乎外人的眼光和看法。ri子都是自己過的,冷暖自知。只要無愧於良心和天地,管外人如何說法。再說,這也是姐姐應得的。我不替她爭回來,便宜那家白眼狼幹嘛!母親不必懸心,咱們要的理所應當。”

李賀的不以為然,且又言辭義正。老太太和大郎夫妻懵懵懂懂地點頭應和,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晚飯後,李長儀向母親訴說程家的過往。李賀卻將陸華龍叫到一旁,悄聲道:“走,收拾那個白石道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