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松濤陣陣。錦屏山清風觀內,白石道長用過晚飯,給三清祖師上過香後。就讓童子烹茶一壺,在庭院中品茗賞月。

這兩天他發了筆小財,給自己新購置了兩襲道袍,又給道觀添置了些許用度。嗯!這一兩年吃穿無憂,且好好享受下這大好月sè。白石道長喝著香茗,看著長空,甚是愜意。

剛搖頭晃腦地吟了一句:清風送濤聲,明月開雲河。

就聽道觀外有人朗聲接道:“道化凡塵間,仙人獨行樂。”

這不是在說我嗎?白石道長大喜。

忙邀道:“夜寂深山,何方雅士駕臨。何不月下共飲清茶一杯,以遣詩興。快請、快請。”

說著連連催促道童去開門,自己也整衣肅冠迎上前去。

就見山門外,立著一位青袍年輕文士。白皙的臉頰在月光下瑩潤剔透,清風吹起的衣袍,顯得人飄飄yu仙。身後跟著一個身著華服的書童,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白石道長連連作揖打拱:“公子月夜遊山,端的好雅興啊!老道這廂有禮了。如不嫌山居簡陋,請入觀內品茗吟詩可好?”

來人自然是李賀和陸華龍。

晚飯後,他帶著陸華龍向家人言道:“我yu去山中行獵,勿需等我。可先行安歇。”

鄭老太太和大郎夫妻是不以為意,前幾晚,二郎夜夜進山。昨晚因大姐的事,才中斷了一回。今晚再去,家人是見怪不怪。只有李長儀心中不解。

剛yu勸說幾句,就聽母親言道:“去吧!早些回來,不可貪多。”

在李長儀的訝異中,李賀帶著陸華龍飄然出門。

出了村外,李賀就附在陸華龍的背上。陸華龍腳下生風,旋即就來到錦屏山的清風觀。

李賀見白石道長有邀,闊步向道觀內走去。

白石道長愣怔了一下:這人清雅不俗,怎的如此沒有禮貌。當下的青年才子可不都是這樣?

白石道長心裡微有遺憾,暗暗搖頭。隨著客人進觀。

“貴山門供奉何人?”李賀在前面問道。

我這是道觀,還能供奉誰?是沒見識,還是裝糊塗?如此褻瀆我道家祖師,是可忍孰不可忍。白石道長旋即冷了聲音。

“我道家仙祖,三清祖師皆奉。天下道觀,無不如此。公子竟不知道嗎?”

道觀的大殿內,燭火明滅。三清祖師高高位列殿中。李賀一指正中的元始天尊塑像。

笑道:“玉清開天闢地,上清歷劫度人,太清傳道授法。自都是仙家了不起的人物。我李賀就是再孤陋寡聞,也略知一二。我今夜拜訪,就想知道,道長心中所奉是哪位祖師。”

原來知道的還很清楚啊!偏剛才還裝模作樣。

白石道長腹誹,嘴上卻道:“老道資質魯鈍,三清祖師皆是心中敬仰。並無高下先後之分。”

李賀看了白石道長一會,嘆道:“肉質凡胎,縱是全心修道,也是鏡花水月。何況你心染俗念,為謀私利,竟背棄良心。縱披上道袍,又與紅塵中人何異?三清座下的弟子竟頹廢如斯,這幾個老傢伙該苦笑了。”

白石道長大怒:“老道誠心相邀,公子竟當著我道家祖師之面,大放厥詞。可是讀書人所為?儒家弟子就是這般做派?”

李賀冷然道:“我冤枉了你不成?你在伊州所為,可能當你道家祖師的尊位道個明白。”

他都知道些什麼?白石道長在李賀洞察纖毫的眼神下,額頭冷汗直冒。

強自辯解道:“出家人雖廣化度人,不問世事。但也要穿衣吃飯,供奉道觀香火。老道秉承道家祖訓,為人占卜星算,造福一方。乃自食其力,有何不妥?”

李賀森然道:“佛家講究善,道家講究緣。存乎一心,皆為止惡揚善,廣化四方。你在伊州所為,險些將一賢達女子逼入絕境。道家的仙緣善念,你的肚子裡還有幾分?”

白石道長頓時面無人sè,哆嗦道:“我前幾ri為程家婦,是批過八字不假。但那女子確實命格有違,老道也是實話實說。縱是無心傷人,但也無愧我道家祖師。”

“無愧?虧你說得出口。這襲新道袍穿得愜意吧!”

李賀冷笑道:“占卜算命的,遇到險惡命格時,尚知道為人謀化解之道。無非是多收幾個錢果腹罷了。而你收了程家的十兩銀子後,又為那女子做了什麼?明知道程家心存歹念,你身為一個出家人,竟助紂為虐。生生將那女子推入絕境。還敢說你無愧?”

李賀的話猶如刀斧劍戟,衝得白石道長無可抵擋,一下子癱倒在地。

喃喃道:“我要說的啊!他們不聽,我有什麼法子。無為、無為…我並沒違反祖訓。”

李賀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無為,太清,看看你教下的好弟子。無為只為個人樂,哪管別人心中苦。道家的尋道修仙不過如此。”

大殿內的三清塑像,被李賀的笑聲震得灰塵簌簌而落。笑畢,李賀再次審視著白石道長。

半響,才冷聲道:“沒個出家人的善念,卻披著身道袍。既如此,我今ri就封了你的口舌,省得你ri後再害人。”

說著雙目立shè,兩道光華在白石道長的嘴巴上,倏忽而落,旋即又收回目中。

白石道長大驚,忙爬起來想哀求,奈何啊…啊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李賀轉身走出了殿外,身後的陸華龍對著連滾帶爬的白石道長,嘭地就是一腳。一下子將白石道長踹到上清祖師塑像下,頓時不知死活。

陸華龍啐了一口,罵道:“活該,無良的老道。”就笑嘻嘻地跟著李賀出了道觀。

幾個道童忙搶上扶起昏迷不醒的師父,卻沒注意院子裡一個虛無的身影,對著忙碌的大殿微微嘆息。在道童的一晃眼間,卻又消失於夜sè中。

在山路上奔走的陸華龍,還不忘和身上的李賀言笑。

“你剛才太便宜那個老道了。要是依了我,一口吞了了事。他不會就此啞巴了吧?”

附在陸華龍背上的李賀笑道:“那要看他的道家仙長,肯不肯幫他了。當時,這個老道確實有心提醒。只不過後來貪圖那點銀子,才沒再堅持。給他的教訓就夠了,還不至於趕盡殺絕。”

兩人說著話,轉眼就翻過了兩座山頭。深夜的空山內,月光皎潔。南面的山間隱隱有鐘磬聲傳來。想來那就是和清風觀同處一山的金山寺了。

陸華龍對寺廟有先天的懼意,腳步很自然地就要背道而馳。心情大好的李賀哪會不知陸華龍的心理。

笑道:“你怕什麼?那邊寺廟裡有個老和尚,前幾ri還被我氣了個半死呢!”

“你借我的內丹,就是為了救那和尚的?”

聽李賀但笑不語,陸華龍興奮起來。他對金山寺聞名已久,只是從來不敢靠近。雖有心一看究竟,但那寺廟裡供奉的菩薩羅漢甚多,佛氣大的,老遠就能把他這個沒成形的小妖給度了。今晚有李賀相伴,膽氣大壯。

央求道:“我能得chéng rén形,還多虧了那個和尚。你帶我去見見他,也讓我當面給他道個謝。”

“你哪是為了道謝,你是想看看佛家菩薩羅漢的法身吧?”

李賀立馬戳穿了陸華龍的心思。厚了臉sè的陸華龍索xing不再做作,停下來仍央求不已。

李賀奈不住他的聒噪,笑罵道:“腳在你身上,要去就去罷!記得別在和尚面前露出本sè,只遠遠看看就行。”

靜元禪師此時正在打坐。一旁侍立的小沙彌見夜sè已深,勸道:“師父,已經月近中天了。您病體剛愈,早些歇息吧!”

靜元禪師停頓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木魚。接過沙彌端過來的茶,喝了幾口。

捂了捂胸口,奇道:“阿彌陀佛,想不到李長吉的醫術竟jing妙如斯。為師自被他醫治後,不但不再頭暈目眩,連胸口痛的老毛病也好了。我佛慈悲,那ri不是我心存善念,哪會有此機遇。善哉、善哉。”

小沙彌也喜悅不盡,高興道:“師父,那個李秀才醫術著實了得。那ri您舊病復發倒下後,李秀才三兩下,就穩住了你的病情。一劑藥下去,您就全好了。可得好好感謝他。”

說到這,小沙彌取過一炷香,待yu為李賀點上祈福。靜元禪師怕由別人經手,心意不誠。忙接了過來。上完香後,又雙掌合禮連拜幾次。

在抬頭的晃眼間,突然發覺供著普賢菩薩身旁的喜慶羅漢笑容勉強。

奇道:“喜慶羅漢怎麼了?瞧他的神情倒像是病了。”

小沙彌忙抬頭望去,還沒來得及答言附和,就聽大殿外有人朗聲道:“大師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喜慶羅漢是笑不出來,可不是病了。”

靜元禪師大驚,忙回身合掌行禮。

“阿彌陀佛,心誠人至,老衲今天算是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適才剛為長吉上香一炷。你就深夜造訪。可不是應驗了這句話。”

雖這麼說著,但心裡卻暗暗納罕。他是怎麼進來的?怎麼不見守門僧人通報。

李賀笑道:“長吉不想辜負迢迢良夜。漫步山林,欣賞月sè。路近貴寺時,惦記著大師的病情,特繞道過來複診。”

靜元禪師連連稱善,感激之餘,卻也伸出左手,讓李賀把脈。一會,李賀放開靜元禪師的脈搏。

笑道:“恭喜大師,你的身體無恙了。只是以後少點一些香,入眠時,房間儘量通風。你的病情全由這香氣引起的。”

讓和尚不上香,那不是誠心讓人家失業嗎?靜元禪師有心辯解幾句,但礙著恩人的面,不好說掃興的話。只諾諾稱是。

小沙彌奉上茶來,李賀喝了幾口,看了一眼大殿上群佛塑像,微微一笑,旋即起身告辭。

靜元禪師見夜深山靜,勸他留宿一晚,也被李賀推辭。沒奈何,親自將他送出山門。

辭別了靜元禪師,李賀附上陸華龍沒行多遠。就聽到空中有人說道:“李居士,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何苦多管我佛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