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幹嘛?白無常這個人太難以揣摩了!亦正亦邪的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拼命想要動一動手指,手腕上卻傳來一陣冰涼——是白無常?他捏著我的手腕!

幹嘛?他還想拖著我、把我丟下什麼井裡啊?!

我都快急哭了,可是連眼睛都睜不開!這是被他施了法?

“嘻嘻……小娘娘……別害怕呀,這可是幫你……”他那聲音一點點傳入我的腦海。

我感覺到手心微涼,那朵千重蓮被他召喚了出來,這朵錢幣大小的琉璃蓮花除了底部是白玉般的色澤、其餘都還是玲瓏剔透的顏色。

“小娘娘,去吧,離幻境裡面可是很嚇人的唷……嘻嘻嘻……多穿點衣服呀~~”

衣服?衣服什麼鬼?!

我用力的掙扎一下,整個人似乎從高處墜落了下來!

這種墜落感嚇得我全身一抖,終於清醒過來——

眼前……還是這個房間啊。

沒有白無常、也沒有小孽,屏風外的八仙桌上,沒有堆積如小山的信箋等待蓋章。

人呢?

“有……有人在嗎?”我一邊問,一邊往外間看去。

外間是有人的,那些紙人一般的侍女低眉垂目、柔軟恭順的對著我彎腰福一福身。

“小娘娘,請問有何吩咐?”一位領頭的侍女問道。

“我……沒什麼吩咐,七爺和我的那隻小猞猁呢?”我警惕的問。

“七爺回冥王天子殿了,您的小猞猁在外面花叢裡玩呢……您先喝盞熱茶定一定神吧,怎麼如此驚慌……”侍女柔柔的說道。

“哦……好……”我疑惑的打量著她們,最末尾的一個小侍女立刻轉身出去拎熱水沖茶,她走進來的時候,跨門檻的時候突然撲了一跤。

她的腦袋——

一根白色的骨頭串著她的腦袋,從身體上脫落了……

“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領頭的侍女忙將她浮起來,其餘兩個抱著她的腦袋,將白色的骨頭插回她的脖頸裡。

我心臟狂跳——她們果然是紙人!

這是真的嗎?我知道有些高超的扎紙匠人能做出栩栩如生的紙人、再經由冥府仙家點化,成為一個個看似鮮活的個體。

我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撞在屏風上。

侍女愣了一下,抬頭看著我笑道:“小娘娘不必害怕……我們……都是這個樣子的……”

她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頭“拔”了下來!

“啊啊啊——小孽!”我往裡跑,這不對勁!這肯定不是陰景天宮!

白無常肯定對我施了法術,這是要嚇唬我?

“小孽!小孽?!”我推開窗戶,窗外大片的曼珠沙華,小孽正在花叢中刨著什麼。

“小孽——這裡不對勁,我們快走!”我爬上窗邊的龍鳳榻!

小孽不耐煩的說道:“你怎麼這麼多事!我還在吃東西呢!”

“你吃什麼鬼!你不是已經——”已經榮登青華長樂界了,還吃什麼東西呢?何況這冥府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啊?

小孽叼著一截白白的東西跳了上來,我定睛一看,那是一截戴著手鐲女人的小臂……

我愣住了,小孽將手臂丟在龍鳳榻上,晃了晃腦洞道:“埋在花下的屍體真好吃……”

這不對!小孽是不吃東西的!

這裡肯定不是我睡著之前的陰景天宮!

我拔腿就往外跑,珠簾外,那些把頭摘下來的侍女圍了上來,一個個盯著碗口一般光禿禿的脖頸,伸手來拉我——

“小娘娘~~您可不能亂跑,這裡很危險的呀……您就待在房裡,需要什麼叫我們拿來就行了……”

我的天,你們這幫沒腦袋的仙女待在我身邊,還說這裡安全?我要是心理素質差點,都被嚇奔潰了好嗎!

之前被老家的紙人張姨嚇暈過去,那時懷孕到了後期身體負擔重,現在沒那麼多顧忌!

我直接推開兩個,掐五行火訣在指間,怒道:“滾開,不然燒了你們!”

這些侍女嚇到了,忙抱著自己的腦袋魚貫而出。

我看她們走了,回頭看了一眼室內,屏風的縫隙處,小孽依然在啃咬那隻手。

那隻手上的鐲子還有些眼熟……

它抬頭看著我,笑道:“這屍體還埋在花園裡,是不是帝君大人的妻子啊?唔……這麼多年,他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妻子吧?說不定死掉的就埋在後花園當做肥料呢?難怪這一片曼珠沙華長得這麼好……”

它一邊嚼著手指、一邊盯著我,那眼神……似乎在問我什麼時候也會變成這樣的花肥。

“這是幻境吧?”我一邊退後一邊自言自語。

我像是給自己壯膽、小孽森然的目光讓我胸脯劇烈起伏。

它……如果有心,可能、可能真的能撲上來咬我。

我奪門而逃,門外是院子,我一跨出門檻,場景立刻變得一片黑暗。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有。

五行火訣掐不出來,火光一閃就滅;寶誥唸誦傳達不出去,根本沒有小鬼差和七爺八爺來幫我。

我深呼吸兩口氣……不要著急,茵茵,你沒有死,就不要慌亂。

就算死了也不怕,往生不滅的血咒還刻在胸口,根本就不用擔心忘了他。

回想一下剛才的事情,白無常他捏著我的手腕,讓我掌心中浮現了那朵千重雪。

我抬起手,心裡默唸咒語,小小的蓮花浮現出來,微弱的銀色光芒照亮了眼前一小塊地方。

是一片雪地。

沒有風,卻有雪花不停飄落。

安靜,寂寥。

還有一片空曠無垠的……虛無。

這裡是幻象中?那我應該往哪裡走啊?四面八方都是這樣的空曠,連個路標也沒有。

白無常將我弄到這裡來,有什麼目的麼?

我往前跨了一步、只一步,立刻感受到刺骨的寒冷,這傢伙叫我多穿點衣服、那你也要給我衣服啊!好冷!

千重雪的熒光對映下,周圍的雪地微微泛起銀光,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

——

那個人影彷彿煙霧凝結而成,雪花一片片穿透他的身影。

寂靜無聲。

這種感覺讓我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聽力,到底是耳朵出了問題、還是周圍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咳……你好?”我試探著開口。

這裡好安靜,弄得我開口說話都有些猶豫,對方聽得到嗎?

這個背影虛虛實實,一身純黑色的長衫,身姿挺拔,沉默如雕塑。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皺眉問道,朝前面走了幾步。

那黑色長衫的身影一動不動,我小心的一步步挪到他身旁,探頭看去。

居然是權珩!

我的天,我多久沒見到他了!

他怎麼會在這裡?

“權珩、權珩!是你嗎?”我湊到他身前,急切的喊著他的名字。

他一動不動,虛懸在空中,痴痴呆呆的樣子。

幹嘛啊……這也是幻象?

我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衣襬,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這是影像?

“……搞什麼啊,多少也給點提示吧?”我無奈的抱怨了一句。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我靠著手心裡微弱的熒光看著這個黑暗寒冷的世界。

這裡似乎沒有聲音,能看到雪花在飄,卻聽不到風聲,難得看到一位熟人,這位熟人卻如同幻影般沒有意識。

“權珩,你顯像在此,是要給我什麼提示嗎?”我嘗試著喚起他的反應,“你家青鸞呢?周海說你們兩個是一對……怎麼沒看到她?”

我伸手在他身體上晃了晃,手穿過他的身體,我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品――劍。

權珩的影像中藏著一把長劍,我握著那劍柄,他的身形好像霧氣蒸騰般立即消散。

這把劍有什麼用?而且是插在雪地裡的,我根本拔不動。

周海曾經說過權珩是六天宮的守宮神之一,他的身形出現在這裡……莫非是在結陣?

那其他地點也會有這樣的東西?

劍柄上的陰陽雙魚圖和八卦圖給了我一點提示,如果是結陣,按照常理是八卦加軸心或者陣眼為九宮。

我蹲在雪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畫了一個簡易的八卦圖。

相傳太昊伏羲氏於卦台山繪製八卦、一畫開天,八卦包含宇宙萬物,體現了老祖宗人與宇宙萬物相處的智慧結晶。

我只懂得皮毛,不知道自己的推斷對不對,有點懊惱沒有時間好好學習——周海也沒有教過我,早知道修行之路這麼難,就應該早些教會我啊。

不管怎樣,我決定從這裡開始走,若是按照九宮八卦的方位排布,那麼其餘幾個位置並不難找。

只要知道該幹什麼,我心裡就安定多了,不必胡思亂想、揣測不安。

我定了定心神,拆下披風上的流蘇捆在劍柄上——防止自己走錯了方位。

只要第一個方位確定了,我就有信心繼續往下走,沒走太遠,我就看到了第二個背影。

這個背影我不認識,應該也是六天宮的守宮神,我伸手去他身體上一模,他胸口處有一把武器,同樣是插在地上的。

這些武器就是他們結陣的位置。

很快,我就把六天宮的守護神都“見了”一遍。

第七個法門是黑無常,我立刻就猜到了最後一個法門是白無常這位大爺。

十大陰帥中有八位的幻象出現在這裡,他們守護著的人……只能是那個人吧?

法陣的軸心位置有一個背影。

盤坐在地上,那玄色暗金龍紋的大袖衫鋪在地上,肩頭上堆積了一小堆雪花。

那雙手纖長遒勁,掐訣如同暗夜中的白玉幽曇般華美,揮劍卻如嗜殺魔尊般冰冷無情。

是他吧?

他在這裡坐忘?

這裡就是離幻境?還是說,這裡是幻覺,他的背影也是假的。

我不敢太靠近。

也許這是假象,如夢境一般,輕輕碰觸就會破碎。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不能打擾他坐忘?

周海曾經警告我,不然讓他牽腸掛肚、不要讓他不捨分離、不要讓他思之如狂、不要讓他亂了心神!

仙家尊神的七情六慾可以有,卻不能佔據神魂靈思的主導。

有神職的仙家更是如此,棄小愛而有大愛,垂憐眾生萬物,自己卻對情之一字避之不及。

可他……與我之間……哪裡還能避開這個字?

我不是仙家尊神,我可以肆意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表達自己的思念愛慾,可他……好像表達出來都是一種罪過。

他的任性妄為也不是一次兩次,然而再任性也在規矩方圓之內。

他總有需要遵守的東西。

我忍不住往前挪了一小步,就是一小步而已,耳畔突然颳起呼嘯的狂風,狂亂的雪花鋪面而來!

風如刀割。

“起……咳咳咳……周海?!”一張口,雪花就被吹入嗓子裡,嗆得我劇烈的咳了起來。

“周海?!”我小聲的呼喚了一聲。

他不動,是聽不到?還是他也是幻象?

如果是幻象,那他身體裡一定也有法門!說不定可以讓我解開這裡的黑暗和冰冷。

我用袍子遮住臉,擋著拿下如刀一般凜冽的寒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他那裡走去。

就在我要伸手碰觸他的肩頭時,一縷青煙從他肩上、頭上緩緩出現,迅速凝聚成人形。

是他,他在看著我嗎?

“周海?你這是……神魂出竅?”我疑惑的抬頭看著這個青色的身影。

他彎腰,勾唇笑著看我,雙眼中……一片黑暗。

這不是他本人。

“茵茵……”他開口幽幽的喚我一聲。

我嚇了一跳,心裡激動得狂跳起來!

兩個多月了!我簡直是度日如年!

他沒有忘了我!他記得我。

我的眼淚溢位眼眶,滿腹的酸澀和委屈讓我的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既然知道是我,為什麼坐著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你也是幻象——”

他笑了笑,幽幽的湊到我面前問道:“是真人你要如何?是幻象你又要如何?”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啊?

“是幻想我就繼續找!是真人我就……就……”

“就如何?”他那雙妖異的眼直直的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