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盈兒將自已重新收拾一番,到景華殿毛遂自薦。

果然如小喬所料,盈兒說明來意後,景華殿門口看守的太監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便擺擺手將她放了進去。

陳淑儀正坐在軟榻上剝核桃。

與旁人剝核桃的方式不同,她無需使用工具,只是徒手一捏,核桃便“吱嘎”一聲裂開了。

她自小跟隨陳光泰在軍營長大,耳濡目染,雖不會什麼具體的功夫,但體格比那些柔弱無骨的大家閨秀孔武有力得多。

見此情景,盈兒先是吃驚地愣了一下,後慌忙跪下:“尚衣局宮女盈兒,參見昭德妃娘娘!”

陳淑儀抬眸瞅了她一眼,懶懶地問:“今日在勤政殿,皇上的身量你記清楚了嗎?”

盈兒“唰”地一下羞紅了臉,侷促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陳淑儀噗嗤一聲,嘲諷地笑了:“唉,宮中像你這樣的宮女,不知還有多少,都以為憑著自已的一點姿色,就能攀上龍床,山雞變鳳凰了!”

盈兒見陳淑儀言語不善,心中暗暗打鼓,戰戰兢兢地回答:“奴婢這樣的人......或許對娘娘也有用......”

陳淑儀又笑了一聲,將一枚核桃仁放進嘴裡,咀嚼著說:“有用?有什麼用?”

盈兒悄悄翻起眼皮打量了陳淑儀一眼:“若奴婢能為娘娘留住皇上,娘娘也就多了機會與皇上親近......”

“哦?你的意思是說,讓本宮把你送到皇上的床榻上?”

盈兒紅著臉:“這對娘娘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哈哈哈哈......”陳淑儀突然大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盈兒身邊,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嘖嘖,的確是一張美人臉,別說皇上,就連本宮看了都動心......”

隨即放下手,略顯遺憾地說:“可惜......如果你這張臉也泡進井裡,長上綠藻,不知還是不是依舊明豔動人啊!”

盈兒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從井裡撈出的那具女屍,驚懼道:“娘娘饒命,奴婢......奴婢也是一片好意啊!”

陳淑儀聳著眉毛笑道:“好意!呵......果真一片好意!怎麼,本宮什麼時候要靠你們這些狐媚子來留住皇上了?你的言下之意是,本宮貌不如你,不得皇上喜歡了?”

一聲刺耳的“吱嘎”聲,陳淑儀展開左手,將手裡破碎的核桃屑揚在地上。

盈兒已經嚇得抖如篩糠:“奴婢......奴婢絕沒有這個意思!”

陳淑儀冷哼一聲:“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思,今天你是不可能活著走出景華殿了......”

“娘娘饒命!饒命......”盈兒驚懼地仰面倒地,用手肘撐著向外爬。

陳淑儀用剛才捏核桃的手一把掐住盈兒的脖子,惡狠狠地說:“若不是剛把蓮池侍花的宮女剁碎了,不想再鬧出大動靜,本宮今天非要將你這張麵皮活生生剝下來餵狗!就這樣殺了你,實在太便宜你了......”

說著,手上加了力氣,骨頭碎裂的聲音從皮肉裡悶悶地傳來,比不上核桃殼清脆。

盈兒翻著白眼斷了氣。

李嬤嬤從門外進來,見此情景,“哎呀”一聲小跑上前:“讓太監們料理不就行了,何必髒了您的手!”

陳淑儀恨恨地拍了拍雙手:“這個浪蹄子,厚顏無恥地勾引皇上,只有親手殺了她才能解本宮心頭之恨!還有蓮池那個侍花宮女,整日裡打扮得花枝招展,皇上竟還誇她氣質清雅!哼,扔井裡生了藻,本宮看她還清雅給誰看!”

李嬤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娘娘,不是老奴說您,您忘了進宮之前夫人怎麼交代的了?!”

“我照著娘說的做了,可是你也看見了,皇上他並不買賬!”陳淑儀有些氣悶地說。

“您要有耐心!您與皇上素未謀面,怎麼可能一進宮就恩愛歡好呢?感情得慢慢培養!”

“可是,他連景華殿都不怎麼來,要怎麼培養?!”

“來日方長!娘娘,您進宮剛三個多月,手上就沾了兩條人命,讓皇上知道,肯定要厭棄您的呀!哪個男人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周哥哥就......”陳淑儀乖戾的神色中突然流露出一絲哀哀之色。

李嬤嬤作勢要捂陳淑儀的嘴,眼睛慌亂地向門外瞟:“娘娘,您胡說些什麼!不要命了!”

陳淑儀終於不再說話,輕輕嘆了一口氣,在軟榻上坐下,兩眼失神地望著地面。

小喬躡手躡腳地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跪在陳淑儀面前。

陳淑儀只顧出神,沒理會她。

李嬤嬤走到她面前,冷冷地垂著眼:“剩下的交給你了,務必處理妥帖。敢走漏半點風聲,她就是你的下場!”

小喬顫巍巍以額觸地,唯唯諾諾地說:“奴婢明白......明白!”

第二天,從尚衣局傳出訊息,宮女盈兒在房中懸樑自縊。

宮人接連喪命,人心惶惶,陳閒庭奉命全面查辦。

陸元承忙於前朝,無暇顧及,安瑾瑜只得打起精神過問此事。

“尚衣局自縊的宮女,你可去看過了?”安瑾瑜問。

“已經檢視過。屍首是同住的宮女小喬發現的。據她所說,盈兒應當是借為皇上裁衣之機,伺機......勾引皇上,被昭德妃撞破,羞愧難當,故而自縊。”

陳閒庭觀察著安瑾瑜的神情,見她面上淡淡,又繼續說:“但臣將盈兒從房樑上放下來時,卻發現她頸部除了白綾勒痕外,還有明顯的淤青,經臣查探,她應當是先被人捏碎了脖子,後掛在房樑上的。”

安瑾瑜猛然坐直了身體:“你說什麼!......你沒有看錯?”

“絕對沒有!”

安瑾瑜坐回軟榻裡,驚魂未定地說:“這麼說,又是有人蓄意為之......”

“井中女屍也已經查實,乃御花園蓮池的侍花宮女映蓉,於半個多月前突然失蹤。臣聽王總管說,映蓉原只是一名灑掃宮女,但心思細膩,她知道皇上喜歡蓮花,便每日清晨採摘沾著晨露的花苞送到勤政殿。

皇上見她品味清雅,便吩咐她專門侍弄勤政殿裡的插花盆栽。後來,這位宮女便不知所蹤了。而且,盈兒和映蓉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陳閒庭停下來看著安瑾瑜。

“什麼特點?”

“長得很漂亮......”

香兒正從桌上端起茶盞要遞給安瑾瑜,聽到陳閒庭的話,手中一滑,茶盞險些翻倒在桌子上。

她忙用手帕擦乾桌上的水跡,紅著臉說:“陳大人好眼光......只是,這和她們的死有什麼關係?”

安瑾瑜說出心中的猜測:“你是說,她們因為長相出眾才招來橫禍?”

陳閒庭點了點頭,繼續說:“盈兒和映蓉都曾在御前侍奉,且她們死前,都見過一個人......”

“誰?”

“昭德妃娘娘。”

棲鳳宮裡突然安靜下來,安瑾瑜難以置信地坐在軟塌裡,心中默默將陳閒庭的敘述連成一條線,一切都漸漸變得清晰——宮女盈兒和映蓉因為容貌出眾且侍奉御前,招致陳淑儀嫉恨並殘忍殺害。

安瑾瑜很少出宮門,僅見過陳淑儀兩面,且彼此間沒有深談,只記得她長得人高馬大,喜愛穿金疊翠,沒成想竟如此狠辣,進宮三月有餘,就害死了兩條人命。

香兒擔憂地說:“大概昭德妃娘娘是怕宮女狐媚惑主,分了她的恩寵。這樣想來,咱們棲鳳宮豈不更是她的眼中釘了?”

這也是安瑾瑜最關心的問題:“毒蛇事件與她是否有關?”

陳閒庭回答道:“人證已死,暫時沒有更多的證據證明昭德妃娘娘與此事有關。但是......目前來看,此人並非善類,娘娘最好多加小心!”

安瑾瑜沉默片刻,又問:“兩名宮女之死,能否證明是昭德妃所為?”

“侍花宮女在水裡泡了太久,屍體上已經找不到什麼有用的證據。至於盈兒,臣以為,與她同住的宮女小喬十分可疑。如果嚴加拷問,或許能有所收穫。只是......宮女身份低微,即便證實這兩名宮女死於昭德妃之手,皇上也未必會處置她,畢竟......”

“畢竟,北疆軍務還要仰仗陳大將軍!”安瑾瑜指尖稍一用力,將手中百合花的花蕊掐了下來,在手上捻著,黃色的花粉塗滿了指腹。

陳閒庭微微頷首:“正是。臣以為,昭德妃娘娘非大錯不會獲罪。”

“馮不全身上找不到任何線索嗎?”

陳閒庭皺起眉頭思索:“臣聽聞,此人數日前曾到處找宮女太監借錢,似乎突然很缺錢。”

香兒疑惑道:“太監的月例銀子不算少,平日裡又有主子的賞賜,宮裡也沒有多大花銷,他為何如此缺銀錢?”

“這或許就是他私放毒蛇害人的原因。陳大人,有勞你順著線索繼續查下去,務必查出此事是否與昭德妃有關。本宮在明,她在暗,若她有心害我,始終防不勝防!”

安瑾瑜鄭重地站起來,向陳閒庭託付道。

陳閒庭拱手道:“臣自當盡力!”

安瑾瑜示意香兒送陳閒庭出門。

儀門處,香兒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金色線菊的手帕,手帕裡包裹著一隻山水紋翡翠扳指。

香兒滿面嬌羞地將手帕遞到陳閒庭眼前:“陳大人查案辛苦,這隻翡翠扳指是我們娘娘的謝禮,還望您能收下!”

陳閒庭有些意外:“娘娘好意,臣心領了,賞賜就不必了。請姑娘轉告娘娘,我自會盡快查明案情。”

香兒的臉猶如熟透的櫻桃,紅色熱情地燃燒著。

她將手帕上的扳指輕輕取回,卻未將手帕一併收回,小聲試探著說:“此事總還要勞煩大人費心勞力。這方手帕是我親手繡的,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大人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說完,眼睛只敢忐忑地瞄著地面,不敢與陳閒庭對視。

陳閒庭似乎洞察了香兒的心思,退開一步,說:“多謝姑娘美意,的確不必了,查明案情不過職責所在,姑娘實在不必如此客氣!”

說完,一拱手,徑直轉身離開了。

香兒愣愣地站在原地,手帕仍然舉在半空中。

看著陳閒庭慢慢淡出視線的身影,她的眼中慢慢噙上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