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黑了。

巷子裡逐漸熱鬧起來。

一張四方桌子被幾個工人抬到巷口,擺上酒菜之後一桌男人就開始了大口喝酒。

五大三粗的女人們坐在各自出租房的門口聊著家長裡短,灰頭土臉的小孩子則在滿巷子的亂竄。

瓜子殼,包裝袋,散落的到處都是,晾衣架支在一口老水井旁邊,已經倒塌了大半。

髒亂差,是這條巷子的真實寫照,也是底層人民最自然的生活方式。

如果物質不豐足,人是不會有素質的,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

李星河的出租屋裡。

陳浮生靜靜的站在窗臺邊,看著外面的熱鬧景象。

他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過這種場景了,也不知道是在緬懷還是在幹什麼。

李星河終於躺不住,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本來就渾身難受,現在更是被吵得頭疼的厲害。

“媽的喝喝喝,一到晚上就知道喝酒,這幫人是不是有病!”

陳浮生回頭看了一眼李星河,也不做安靜的美男子了,柔聲道:“這些人一天都在拼命工作,到了晚上要放鬆一下也正常。”

李星河瞥了眼視窗,又帶著不滿斜了一眼陳浮生,絲毫沒有了白天的恐懼表現,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已被鬼纏上的事實。

等進衛生間撒了泡尿,再出來時李星河就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徑直的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陳浮生還以為李星河是要出去嚷嚷幾句,結果卻見他直接越過那幫喝酒的工人朝著街上去了。

“一起喝點?”有工人朝李星河打招呼。

李星河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拉不下臉來蹭別人的飯菜,只說自已還有事就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穿過幾條偏僻的街道來到熱鬧的大路上。

“你煩不煩,又沒錢,又想別人幫你,你怎麼想的這麼好!”

冷不丁的,李星河回頭朝陳浮生吼了一嗓子。

陳浮生停下腳步,平靜的看著李星河,一句話都沒有說。後者卻像是勇氣用完了,又立馬扭過頭繼續朝前走去。

一直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李星河再度扭頭又兇了陳浮生一句:

“你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陳浮生還是沒有搭話,因為他知道這是李星河在發洩先前積攢下來的恐懼,別看話說得難聽,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惡意,李星河只不過是在找回場子,想要拿回主動權而已。

作為有求於人的一方,該給面子的時候,還是要給的,所以陳浮生一直保持著安靜。

李星河自顧自說著,又繼續朝前走。

兩人拐過一個街角之後匯入一條熱鬧的步行街。

左右張望了一陣,李星河很快就找到目標,低頭走進了一家手機店。

“歡迎光臨!”

手機店的老闆正百無聊賴的躺在靠椅上刷影片,見到有客人上門連忙站起來招呼。

“老闆,你這裡收不收舊手機?”李星河問道。

老闆猶豫了一下,表示可以收。

接著李星河就把自已的手機放在了玻璃櫃臺上。

那是一臺國產手機,買的時候就是二手,花了他一千兩百塊錢。

當然,在用這個手機之前李星河用的是蘋果,九千多的那款。

只是後來落魄了,賣到沒東西賣的時候也只能拿手機去換錢。

這一次再賣掉這個備用機,很可能就意味著他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會沒有手機用。

但相比起填飽肚子,這也不算什麼。

老闆本來還以為是什麼大生意,一看到櫃檯上的手機,當時就沒了興趣。

“你這個手機不值錢的。”

“給個價嘛。”

老闆考慮了一下,開出六百塊的價格。

李星河肉痛的直皺眉頭。

要知道這款手機剛發售的時候可是賣三千的,隔了幾個月二手的也要一千二,沒想到等他用了幾個月再轉手的時候就只值六百了。

果然電子產品貶值的飛快,就跟他的命一樣不保值。

“加一點吧老闆。”李星河試圖還還價。

可老闆最終也沒有給他加錢,只答應送一部九手的老人機給他。

看著手裡的古董按鍵手機,李星河直嘬牙花子。

心想著能玩玩貪吃蛇也算不錯,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要求什麼呢?

無奈的收起錢之後離開了手機店。

李星河帶著身後的陳浮生又瞎逛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家麵館。

一進麵館,李星河就喊了一句:

“老闆,來碗牛肉麵,加兩份牛肉。”

喊完直接奔著冰箱就去了,拿出一罐冰鎮可樂開啟來就是猛灌幾口。

他現在幾乎都要油盡燈枯了,迫切的需要補充碳水。

也許是過了飯點,麵館裡沒什麼客人,李星河挑了個寬敞的位置坐下。

陳浮生很自然的坐到了他的對面。

那優雅的坐姿和臉上的平靜,讓李星河一看就來氣,狠狠的翻了個白眼。

很快麵條端上桌,李星河大口的狼吞虎嚥起來。

兩天沒吃飯了,別說是熱騰騰的麵條,就算是屎,這會兒在李星河的眼裡都是色香味俱全的。

一直等到連湯帶面都被李星河吃了個乾淨,兩人也沒有再交流。

等填飽肚子,李星河叫來老闆結了賬,找零的時候還特意要了幾個硬幣。

出了麵館,又走過兩條街道,李星河站在一塊公交牌下等車。

陳浮生跟了一路,對李星河的處境大致也有了一些瞭解和猜測,於是便問道:

“你這是準備去哪?”

他想著,如果李星河不蠢的話,這會兒就應該聯絡一下朋友尋求支援,然後再去找份工作,這樣才能擺脫困境,避免再次餓肚子。

可李星河卻懶得回答,雖然他已經不怕了,但這事擱誰身上都還是很膈應的。

陳浮生也不著急,反正只有李星河能看的見他,他就一直跟著李星河唄。

只要儘量不引起對方的反感,對方答應幫忙那是早晚的事。

很快,一輛公交車從遠處駛來停在站牌下。

李星河上了車,投幣之後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著。

陳浮生算是逃票了,也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

公交車順著既定的路線一路從城東出發,駛過幾條街道之後漸漸的離開了城區,又經過一個短程隧道之後,向著郊區駛去。

等兩人下車的時候,目光所及就是國道旁一塊巨大的石頭牌坊。

“火坑村”。

這是李星河第二次來到這裡。

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幾個月前跟著朋友一起來的。

那天下午,朋友帶著他來到村子裡的小賣鋪玩耍。

他見到了小賣鋪烏泱泱圍成一堆的村民,以及四方桌上堆積如山的撲克和零錢。

沒錯,賭狗只要有錢就停不下來。

手機沒了,玩不了電子平臺,那就玩線下。

主打一個樣樣精通又死不悔改。

然而李星河沒發現,站在他身後的陳浮生一直仰頭望著那塊牌坊,眼神裡滿是追憶的神采。

恍惚間,陳浮生好像看到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叼著煙,甩著旅行袋意氣風發的從牌坊下走過。

至今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從這個村子裡贏走了三十六萬零七百二十塊。

那是他人生當中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