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春從山上跌落下去後，包掉了，圍巾掉了，中間攀住了一根樹枝，可
一下子又斷了，繼續往下摔，頭摔破了，腿斷了，一直摔到了谷底。當時她
昏死過去，半夜醒來時，全身凍得麻木，她想動，就是動不了，多處骨折，
失了很多血。她叫了起來，可是黑乎乎的山谷像一隻巨獸的嘴，只有呼嘯的
山風回應她。
那夜，梅春躺在雪中，全身成了冰棒，但她想起了很多，因為她知道很可能自己不會有明天了。
叫了好久，梅春沒了力氣，躺在雪地上，望著頭頂漆黑的天空，她想起了小
時候看過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被奶奶帶走了，帶到了天國那個
溫暖的地方，自己會不會也被外婆接去？梅春又疼又冷，她想起了外婆，
冬天的時候，在外婆家的火爐邊，外婆一邊納鞋底，一邊給她講故事，或唱童謠…
那爐火多溫暖呀，暖到了心窩子裡去。在外婆的爐火邊，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外婆長得矮小，背還有點駝，可是在梅春心裡，外婆就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港灣。後來外婆死了，梅春去她墳前哭過幾次，想起奶奶對她的叮嚀，她曾對著土裡的奶奶承諾會照顧好自己。
外婆讓她睜大眼睛找個好男人，可是自己沒有找到好男人就要死了…
她想起了媽媽，媽媽很忙，忙得有時忘記了照顧她，但她知道媽媽把她看得很重，一直擔心她在外面吃虧，夜夜牽掛。媽媽打電話時總會說：“要照顧好自己，不行就回家。”
大妹妹新春已經不讀書了，她說：“姐姐，等你有出息了就把我帶到外面去吧，我不想在農村過一輩子。”梅春說：“你等著吧。”她想努力混出一個樣子，把妹妹們帶出去，改變她們的命運。
小妹妹梅玲小時候總是要梅春揹著，給她講故事。梅春沒讀什麼書，翻來覆
去只會講《賣火柴的小女孩》和《森林中的小矮人》，還有外婆唱過的《楓樹
葉子》，講的次數多了，梅玲就說：“不聽！不聽！又是老的。”纏著要她講新
的，她就隨便編一些故事忽悠著。有一次她編了一個《細妹子進城》的故事，
她按照自己的想象，講城裡的樓如何高，城裡的花布如何美，連天上月亮也
與鄉下的不同，鄉下的月亮裡只有一個仙女，而城裡的月亮上有七個，那些
仙女會在半夜裡出來撒花，電視中那天上飄起的五顏六色的花就是她們撒下
的。梅玲說：“我也要進城！”梅春就說：“那你以後好好讀書。”所以，為了
這個進城的夢想，梅玲一直學習很努力，成績很好。想到梅玲，梅春心裡有
了欣慰，如果自己死了，父母和新春還能指望梅玲呢。
她也想起了大海，這個她認識不久的男人對她非常體貼，在她落魄的時候讓她有了歸屬感。王前，找不到了，即使找到了，她也沒有臉面對他，她已經把他弄丟了，找不回來了。大海不知道她的經歷，雖然她沒有愛上他，但他愛自己，把自己當作寶一樣，她決定今生就與他過一輩子。大海一直等著與她訂婚，得不到她的訊息，他會想自己嗎？如果自己死了，大海會傷心嗎？
她也想起了肖一峰，這個自己愛得最深、付出最多、又把自己拖向地獄
的男人，他把她拽向天空，在七彩的雲霞中旋轉，等她迷失了方向後，毫不
留情地把她拋向深淵。她恨他！
她又想起王前，想起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想起他們說過的要生一個兒
子和女兒的話，她的眼淚從心裡迸出來，多後悔呀，如果她那時不離開王前，就不會有後來的痛苦，也不會躺到這雪山中在死前也受罪，她會真的生下自己的孩子，做母親，然
後帶著孩子在家裡等王前回來。其實，租房子又有什麼關係呢？沒錢可以帶
著孩子去擺個小攤呀。一個女人，真正令她幸福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男
人忠誠的愛。王前，才是真正愛她的。他們分開兩年多了，他在哪裡呢？想起他們一起念《山楂樹之戀》的情景，她想，如果自己死了，他會去墳前看自己嗎？
曾經，在自己最難受的時候會聽音樂，有一次，聽到了陳瑞唱的《錯過了緣分錯過了你》，聽著聽著，不禁淚流滿面，那些歌詞，她都抄起來，因為太符合自己的內心了：
錯過了緣分錯過了你
我知道這一切全怪我自己
是我沒好好的把你珍惜
沒有好好的把你放在心裡
我全都明白 這不怪你
為了這份愛你已經太委屈
我明白愛情傷不起的道理
卻傷透了你的心你的情
我為你把情歌輕輕唱
一句一句透著無力的心傷
如果你還能再想一想
能不能最後一次將我原諒
我為你把情歌輕輕唱
一首一首映著你初戀模樣
如果你願意讓我補償
這一首唱不完的歌
為你唱遍四方
天，慢慢亮了，她感覺血快要流乾了，要死了，她還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有，有很多，她想告訴妹妹，天上的月亮還是鄉下的美，鄉下的柴火飯比城裡的肉好吃，還想告訴她們，找男人，沒有房子也不要緊，只要有一顆好心就行，錢不多不要緊，一家人在一起吃紅著填肚也香。可是她不能去實現了。她被城裡那些燈紅酒綠的鬼魅迷失了心智，攝走了魂魄。
她想起那個把她推下山的男人，是什麼人？自己從沒與人結仇，他為什麼要
害自己？肖一峰認識他嗎？也許因為自己索要了錢讓肖一峰心生恨意了？那
也不至於要她死吧？可除了肖一峰她實在想不起誰會謀殺她。到死，梅春也
沒看懂這個世界。可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得讓人知道自己的死
與人有關，她用凍僵的手摸摸索索從衣袋中掏出前晚住賓館時拿的紙，蘸著
自己的鮮血寫了“有人推我”四個字。即使在另一個世界，也想知道究竟誰要殺自己。
慢慢地，她感覺自己飄起來了，她看到了一堆篝火，身體溫暖起來，篝火邊有外婆，還
有賣火柴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