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前世

她鼻尖嗅到一股潮溼的氣息，混合著連日來的陰雨天色，身下的被褥是發了黴的，一股難聞的味道在空氣中慢慢發酵。

年輕的女人躺在矮榻上，她想要動一動，避開那氣息，卻是避無可避。

祝皎敏銳地感覺到，自已身上僅有的那點力氣也即將流失。

她倚靠在陰暗潮溼的木屋內，透過雨聲，隱約可以聽見門外夾雜著的女子的哭求聲。

那哭聲淒涼，任是誰聽了都應該會動一動惻隱之心。

可門口的守衛卻並非如此。

女人緩緩抬起雙眸來，瞥見一抹灰撲撲的青色粗布裙身影回來，婢子來到榻前，緊緊地握住她的指尖，唇瓣也是在細細顫抖的。

“殿下……”婢子桂枝淚眼婆娑，驚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殿下……他們不肯去給殿下請接生的大夫……”

祝皎心底忍不住輕輕嘆出一口氣來。桂枝是她從小到大的貼身宮婢，說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罷了，遇上事兒了慌得六神無主。

她想說，她應該喚一聲“夫人”，自從三年前出嫁為婦，她便不再是本朝高貴如雲端的長公主。

而是羅家的嫡長媳。

如今，更是被拋棄於別苑之中，等死的棄婦母子。

高高隆起的腹部中，那孩子似乎察覺出她的心情，也跟著不安分地動了動。

祝皎顫抖著伸出指尖，輕輕撫過自已的腹部，她低垂著的眼睫也顫慄不止。

“血！”婢子連忙驚撥出聲，她嚇得跌坐在地上，聲線都在發顫，“殿下……你出了好多血……”

不必她說，祝皎自已也能聞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她伸出指尖，輕輕撫過裙襬，是一片溼潤。

這樣的場景，想必是極其駭人聽聞的。桂枝嚇得整個人都站不住腳，祝皎感覺自已身體中的力氣正在慢慢流失，她卻還是勉力打起最後幾分精神，語氣輕緩地開口。

“桂枝……別怕……”

她神智恍惚道：“待我這樁事了了，你便去求陸閣老……他會收留你的，保你餘生平安無事。”

這話已然是在託孤了，婢子撲上前來，眼中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殿下、殿下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小公子也會平平安安生下來的……”

這話，二人卻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只是安慰彼此罷了。

快要結束了……祝皎感覺自已的意識正在慢慢渙散，身體上的疼痛也逐漸消失，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這時，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吵鬧的動靜，她聽見桂枝驚呼了一聲：“陸閣老！”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睜開雙眸，便見門外進來一道模糊的人影，來到她身旁，動作輕柔地將她抱起。

似乎想用自已的體溫，替她取暖。

這對於一個彌留之際的人……自然是徒勞無益的。

對方顫抖的話語落在她耳中，清晰又遙遠。

“殿下……堅持住……我帶了大夫來……別走……”

祝皎從沒有聽過他的嗓音如此顫慄，若是還有力氣的話，她真想睜開雙眼看看此刻他的神色。

這位權傾朝野、城府深沉的年輕閣老，想必此刻連眉眼也都是極其蒼白的。

她真想笑一笑他，想不到他那樣運籌帷幄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時刻……

可惜，她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