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八月初,天氣愈發炎熱,而天子的身子,也是一日一日肉眼可見地變差了許多。

幾乎已經到了無法起身下地的地步,坐起身來都需要人攙扶著。即便如此,也無法長久地說話,一兩句便累了。

他自知大限將至,將三名子女都分別召到榻前來。

祝皎是最後一位,她先去鳳儀宮,探望了母后。皇后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這回聽說天子病重,她前去侍疾幾日,操勞過度,回來便也一病不起。

著一襲海棠紅色羅裙的少女緩緩步入偌大的宮室中時,抬起雙眸,便見榻上的婦人身段清瘦,沒什麼力氣地抬起眼眸望著她,緩緩展露出一抹笑意來。

“皎娘……”

祝皎難免一時悲從中來,垂下眼睫,輕輕“嗯”一聲,上前替皇后掖了掖被褥,語氣柔緩。

“母后何必這樣傷心…總要保重身體,日子還長著呢。”

話雖如此,可她也清楚,前世的母后就是在這個時間點,跟父皇一起走了。

他們是結髮夫妻,年少一路走來,雖然天子有三宮六院,可實則父皇的後宮也就幾個侍奉的老妃嬪。

劉貴妃出身彭城世家,父兄戰死,弟弟在朝中任職,算是需要拉攏的一派勢力。因此才得以封貴妃。

不過……少女輕輕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抹暗芒。很快,貴妃母子就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哎……”皇后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只是語氣輕緩道,“皎娘,你們姐弟往後要好好的……”

她心尖略微染上一抹酸澀之意,輕輕吸氣,垂下眼睫應著。

“兒臣明白。”

很快,天寧宮中便來了內侍,請她過去一趟,陛下有話要說。

“去吧……我再睡一會兒。”皇后目送她轉過身離去,也隨之闔上雙眸,沉沉睡去。

當祝皎緩步進入天寧宮內殿時,內裡一片寂靜,角落裡,偌大的香爐燻著氣味濃郁的藥香,勉強支撐著天子所剩不多的力氣。

她收斂起那些繁雜的心思來,上前幾步,在榻前俯身行禮。

“父皇……”

榻間安然躺著的中年男人,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看得出來,已然到了最終時刻,因藥香的作用,他反而精神好轉了幾分。

少女卻心知,這只是迴光返照罷了。

“阿皎……”聽見天子沙啞著嗓音,低聲問她,“你覺得朕這個天子……做得如何?”

少女恭恭敬敬地給出標準回答。

“父皇夙興夜寐,憂國奉公,盡瘁以仕……是難得的好君主。”

“這話便有七分真三分假,”天子娓娓道來,“朕再好,也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可是我要是問你……你那兩個弟弟,誰堪當大任呢?”

這個問題似乎更難回答,祝皎沉吟片刻,終究是輕輕搖頭。

“兒臣不敢做出這種裁決。”

話音落下,便聽見天子輕輕嘆出一口氣,微微失笑:“是不敢,還是壓根選不出來?”

少女輕輕一震,抬起雙眸,便見天子稍稍眯起的雙眸,落在自已身上,如一隻近乎精怪的老狐狸。

“阿皎……這個位置,只有你來坐,我泉下有知,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