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宮中,少女沿著迴廊一路行來,除卻越下越大的雨聲,未曾聽見一點聲響,連宮人也都低頭侍立,一聲不吭。

她難免惴惴不安,回憶起前世……似乎也恰是這個時候。原本炎熱的仲夏時節,卻陡然下起半個月大雨。沒多久,天子逝世的訊息便傳了出去。

四周太過寂靜,祝皎不由得低聲詢問道:“父皇病重……合宮都應該來探望才是。”

那內侍畢恭畢敬,卻也並不知曉其中內情,一板一眼道來。

“陛下有旨,召見長公主一人。其餘人等,還沒到時候,暫且不見。”

這話聽得,少女的心口便不由得微微一沉。

如此說來,竟有幾分像是託孤。

到了宮室之內,內侍打起門簾,讓她獨自入內。

祝皎深吸一口氣,緩緩步入其中,繞過屏風來,撲面便聞見一股濃郁的藥味,嗆得人頭暈。

她眼尾瞥見一旁茶几上空了的藥碗和藥膏子,也越發心驚……能用到如此劑量,恐怕已然是拿湯藥吊著一口氣的餘地了。

少女俯下身,在榻前緩緩下跪,低聲問候。

“兒臣,給父皇請安。”

那紗幔被風吹得輕輕浮動,內裡的中年男子勉強伸出指尖,輕輕地晃了晃。嗓音也是低啞的。

“起身吧……”

少女依言站起身來,抬起雙眸,透過朦朧紗幔的間隙,望見榻上的男人面色蒼白如紙,半闔著雙眸,努力打量著自已。

她一時心口酸澀,眼尾處染上一抹緋色,怕被看見反而惹他傷心,連忙低下頭去。

“皎皎也長這麼大了……”半晌,才聽見天子勉力低聲感嘆道,“你是最有能力的……朕走之後,只有你能在朝堂上站穩腳跟,朕明白。”

祝皎低垂著眼睫,聞言並不見被誇讚的欣喜,她只是無力地安慰著對方。

“父皇福壽綿長……何必說這樣晦氣的話?”

那天子卻已然不想再聽這樣的奉承話,他活了大半輩子,自已知道什麼時候要支撐不住了。

天子微弱地搖了搖頭,輕輕嘆息道:“朕不放心……”

他當然不放心。他從先祖手裡接過來的江山,眼看著朝中危機四伏、虎視眈眈,而他的兩個兒子,都不是可造之材……本人卻已然回天乏術了。

祝皎低著頭,看見自已眼中墜下一滴淚珠兒,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的。

她忽然間聽見天子語氣認真幾分,吩咐她。

“取紙筆來……朕有一道旨要下。”

少女見他說起話來都斷斷續續,難免遲疑勸道:“父皇不如等身子好一些,再說吧,何必強撐著精神?”

可天子卻微微搖頭,眸光堅決。

“此事……拖延不得,等朕一去……你們便都不好下手。”

宮人送來筆墨紙硯,天子被兩名宮人攙扶著站起身來,伸出指尖,卻顫抖得連筆都握不住。

僅僅如此簡單的動作,他額間背上已然沁出一層薄汗來,支撐不住。

天子復又在榻上躺下,他低聲開口:“皎皎……朕來唸,你來模仿朕的筆跡,下旨。”

替天子擬旨意……這往往都是太子才能代勞之事。少女難免輕輕一怔,遲疑著想推辭,天子卻補充一句。

“朕知道……你寫得一手好字,此事交給你……朕才安心。”

如此一說,她推拒不得,只好在桌案前坐下,伸出指尖握住筆桿,天子一面斷斷續續地念著,她一面寫下字句。

只是越聽,少女越是心驚。

這是一道,下旨處死寧王的旨意,也不選日子,旨意一發下去,便即刻行刑。

父皇……這是要在最後時刻,徹底除掉寧王這個隱患。

她不由得想到,前世……寧王的勢力,自從其女明德郡主在羅府對羅世琪一見鍾情之後,便盡數被羅吞吃,壯大成了他的朝中助力。

而如今,寧王若死……恐怕那些寧王餘下的殘留勢力,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了。

她寫下最後一筆“欽此”,擱下狼毫筆,將這一道旨意拿起來,去給天子過目。

天子瞥過一遍,有八九分像是自已的字跡,他輕輕點頭,彷彿累極了一般闔上雙眸,將呼吸放平緩。

“去吧……按照旨意,除去這個隱患。”

祝皎垂下眼睫,輕聲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