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一個圖省事兒的慣性,比方說當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已經被人踏平的小路,而另一條路是未經人開墾過的荊棘之路時,人會下意識的就會選擇那條路況更好的。

估計元易文也是這樣,他選擇了那條被人踏平的小路,並且一直往前走。從一開始就忽略了,為什麼在一座荒無人煙的島上,會出現這樣一條被人踏平過的小路。

喬畫越分析越覺得詭異,只能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這兩條路也不一定是人走出來的,萬一是動物遷徙呢?”

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靠譜的理由。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是……”江生話鋒一轉,“應該沒有動物會製作路標牌。”

喬畫僥倖的心理被周胤禮一席話全部推翻,只能被迫得出結局,“意思是,上一批來過這裡的人也迷過路。而我們,不過是在重蹈覆轍?”

江生的臉上頭一次露出迷茫的神情,語氣盡量保持著不高不低的聲調,“不知道。”

這時,懷裡的雲璽再次開口,說了兩個字:“有路。”

“什麼?”喬畫從江生的臉上轉回視線。

江生重複:“他說有路。”

“什麼有路?”喬畫問雲璽。

雲璽一臉“你怎麼這麼笨”的表情,說:“昨晚有路。”

喬畫聽懂了,心裡的疑惑卻只增不減。

“希希”,她拉著小傢伙的手,第一次認真且嚴肅地問他,“之前你是怎麼知道樹林裡有檸檬樹的?”

這個問題喬畫一早就想問了,只是考慮到雲璽的情緒問題沒開口。現在,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能是感知到她表情裡的真誠,雲璽勉為其難開了尊口,“我看到的。”

“什麼時候?”

看在喬畫把自己從郵輪上救下來的恩情,雲璽說:“在救生艇上。”

“扯淡呢吧?”高揚偷聽了半天,忍不住回頭插一句嘴,“晚上那麼黑,我媽站在兩米開外我都認不出來,你能認出幾十米開外的檸檬樹?”

通常小孩子都經不起激將法,但云璽顯然不是普通的小孩,在高揚這般刺激下,他依舊保持著冷漠,一副懶得搭理智障的樣子。

江生問出自己心底的猜測,“是因為弗西斯的電筒光照到了檸檬樹?”

雲璽很乖的點點頭。

高揚趁機追問:“那你怎麼會記得昨天晚上回來的路?還有剛剛,你是怎麼判斷出我們迷路的?”

“你好煩呀!”雲璽像是受不了這麼聒噪的聲音,抬起纖細的手指捂住了耳朵,既煩躁又無奈地說,“我就是記住了呀!”

高揚見識少,潛意識看向喬畫,“現在的小屁孩兒記憶力都這麼好嗎?”

他怎麼記得他十歲那會兒背個七言絕句都要半小時呢?更別說剛剛那條路就跟迷宮一樣彎彎繞繞,尋常孩子真能走一遍就記住?

“希希,別怕”,喬畫溫柔地握住雲璽捂住耳朵的小手,“高揚叔叔不會傷害你的,他只是跟我們一樣,想要多瞭解你一點。”

雲璽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望向江生,彷彿在問“真的嗎”。

喬畫注意到雲璽對江生的依賴,依舊覺得不可思議。雲璽對江生的信任好像是從初見時就建立起來的,因為一直找不到原因,她只能將二人之間奇妙的化學反應歸類為玄之又玄的眼緣。

所幸,至少在這群人當中,雲璽有一個足夠信任的人,他用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盯著江生,期待江生能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江生隔著隔離服握住他的另一隻手,問:“你希望我們瞭解你嗎?”

他把雲璽放在了同等高度進行交流,而不是單純地把他當做一個十歲小孩。只要雲璽拒絕一句,他就會立刻停止追問的行為。

雲璽思忖片刻,終於張開有些蒼白的嘴唇,說:“我記性很好!”

可能是覺得這樣形容不夠準確,他又補充了三個字,“特別好!”

擲地有聲的幾個字傳進周青耳朵裡,她朝前一步,盯著雲璽問:“好到什麼程度?”

雲璽不信任周青,一雙大眼睛寫滿了迷茫。

喬畫知道周青在人類側寫這方面很厲害,僅憑著宮野佑二的一些小動作就能斷定他在撒謊,所以她沒有阻止周青繼續提問。

“過目不忘,你可以嗎?”周青問雲璽。

雲璽眨了眨眼,不回答。

周青繼續說:“我幫過你的,你記得嗎?”

雲璽點點頭。

江生問:“什麼時候?”

“你問他。”通常情況下,江生問什麼問題周青都會回答,這還是第一次,她竟然把話題拋給別人。

憑藉著多年合作的默契,江生意識到周青這是希望自己幫忙從雲璽嘴裡多套出幾句話。

“她幫過你嗎?”他問雲璽。

“她給了我暈機藥。”雲璽對於江生提出來的問題,配合度總是比其他人高。

周青又問:“那你還記得藥片上寫著什麼嗎?”

“藥片上還有字?”南歌作為親手把藥片交給雲璽的人,都不知道還有這些細節,但是雲璽卻未經思考,脫口而出,“94687464。”

那麼小的藥片上,居然刻了8個數字?

南歌的震驚溢於言表。

“你是怎麼記住的?”周青問雲璽。

那八個數字是周青姓名的九宮格全拼,對於雲璽而言相當於胡亂排列的數字,他也就是瞟一眼而已,時間短,記憶卻很清晰。

喬畫見雲璽不說話,寵溺地開口:“真是過目不忘呀?”

“他應該不是不忘,而是忘不掉吧?”周青習慣性地觀察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從組隊開始就在腦海裡構建了一個行為預測系統。

她從上飛機起就開始注意這個小男孩,直到現在才敢給出觀察結果,“你有超憶症對嗎?”

雲璽聽聞這三個字,倏地抬起頭看了周青一眼。

就這一眼,周青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超憶症是什麼?”高揚問。

“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醫學異象,屬於無選擇記憶的分支,臨床表現為大腦擁有自動記憶系統。”周青繼續科普,“具有超憶症的人,沒有遺忘的能力。能把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具體到任何一個細節。”

這也就證明了為什麼雲璽能夠一眼就記住檸檬樹的位置,以及,為什麼能夠順利將他們帶出“迷宮”。

同時喬畫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雲璽的奶奶要說他是天才。在老一輩人的眼裡,能夠輕而易舉記住所有知識點,可不就是天才嗎?

就在高揚揮舞著火把說‘小兔崽子牛逼’的時候,喬畫注意到的卻是周青所說的最後一段話。

“真的沒有遺忘的能力嗎?”那在小傢伙的腦海裡,豈不是要像放幻燈片似的,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和父親還有奶奶分別的畫面?

這一路上,他看見了多少的病痛折磨,又經歷了多少的生離死別,這些都像利刃一樣,一刀一刀地刻在他稚嫩的身體上。普通人的傷疤尚且還有癒合的時候,而小傢伙的傷疤,只能日復一日的撕開,血淋淋的攤在他眼前。

這是值得慶幸的事嗎?

喬畫還沒想好要怎麼跟孩子交流,一聲悶響突然從身後傳來。

“宮野!”莫沉大喊一聲。

喬畫回頭,只見宮野佑二橫躺在地上,雙手抽筋似的擰成了一個無比怪異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