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回頭,錦衣衛們一噎,下意識看向朱祁鈺。

朱祁鈺果然抬手阻斷錦衣衛們的呵斥,還讓人搬來梯子,爬到屋頂上和潘筠一起看向城外。

這裡只能看見半空中絢爛的火器爆炸,不過聲音挺大,響徹全城,連士兵們的喊殺聲都能聽見。

朱祁鈺回頭看了一眼,命錦衣衛退後,再退後。

直到附近沒人了,他才問潘筠:“他們都說,是你把皇兄搶回來的。”

潘筠“嗯”了一聲。

“在那之前,你還去敵營大帳營救皇兄,並見到了他。”

潘筠點頭。

朱祁鈺:“以道長的本事,既然見到了我皇兄,為什麼沒能把他救出來?”

潘筠:“你沒問過同行的錦衣衛和斥候嗎?”

朱祁鈺一直挺直的肩膀微塌,他抿了抿嘴道:“兄長從小就比我勇敢………”

“未必,”潘筠輕聲道:“你敢這個時候到這來,便證明你的勇氣不在他之下,你還敢上戰場,有落入敵手就自盡的打算,你的勇武更在他之上。”

朱祁鈺抬頭看向她,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忐忑:“你曾斷言,我是個名留青史的皇帝,我真的能做好一個皇帝嗎?”

潘筠嘴角輕挑,肯定道:“你可以!”

朱祁鈺悄悄鬆了一口氣,問道:“潘道長願幫我嗎?”

潘筠:“我只是一個道士,我能怎麼助你?”

朱祁鈺在來前就想過了:“你做我的國師如何?”

潘筠:“請我為國師,朝臣們會怎麼想?龍虎山張氏會怎麼想?”

朱祁鈺道:“龍虎山張氏不足為慮,張真人死了,張家正在治喪,一時之間無暇顧及朝政,再說了,皇室與張氏有約定,張氏可管不到我朱家請誰做國師。”

“至於朝臣,你更不必擔憂,你的本領,眾將士有目共睹,你立下大功,被封為國師是實至名歸。”朱祁鈺見潘筠面色淡然,不太像擔心朝臣不同意,倒像是自己不想當。

他頓了頓,問道:“你不想當國師嗎?”

潘筠:“我當國師有什麼好處?”

朱祁鈺:“你千里來赴國難,我以為……”

“以為我有所求,慕權勢?”

朱祁鈺沉默、

潘筠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天道反噬,貧道差一點就死了。”

朱祁鈺看著她,嘴巴翕動,說不出話來。

潘筠:“英國公已經致仕,不領兵,不參政,他明知是必死的結局,七十高齡,還是為先皇上馬引開敵軍,戰至力竭,他是為了皇帝,但不止是為了皇帝。

貧道遠比不上英國公,卻也知道,守衛疆土,保家衛國,匹夫有責。”

朱祁鈺心中一蕩,拳頭微緊,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你做國師,便是在保家衛國!”

潘筠挑眉看他,道:“也先手裡的籌碼沒有了,你臨危接任,只要守住國門,便可坐穩大明江山,家國就算保住了。”

朱祁鈺搖頭,沉聲道:“只是一個框子罷了,大明受此劫難,若不突破,北邊邊境再無安寧之日,麓川又起動亂,王驥將軍此時大軍鎮守西南,可他也已經年邁,一旦他……那大明南疆也將大亂;更不要說,因連年戰事,百姓賦稅過重,江南水旱交替,福建的鄧茂七叛亂至今未平,江南卻又有跟隨之風,一旦皇兄遇害之事傳出,大明境內的叛亂只怕……”

潘筠喃喃:“只怕會跟野草遇見天火一般熊熊燃起,怎麼滅也滅不掉。”

朱祁鈺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她:“所以請國師助我,我……我不如皇兄聰明,有決斷,連他都……只怕我更難把控朝政,治理好天下。”

要不是潘筠那麼斬釘截鐵的說他會成為名留青史的皇帝,他是沒有信心做皇帝的。

太難了,太恐怖了。

從於謙拿到太后的懿旨之後,他就一直忐忑不安,要不是于謙一直讓他睜大雙眼,他不能眼看著國破家亡,他是不會當皇帝的。

朱祁鈺從小就是被當做賢王培養的。

他畢生的目標是襄王叔。

因為潘筠是第一個斷言他會做皇帝的人,所以他對潘筠的信賴且在於謙等朝臣之上。

而且,潘筠為了救皇兄差點死了。

她明知道皇兄救不出來,明知他會繼任為皇帝,卻還願意賭命去救皇兄,最後努力一把,如此忠君愛國之人,怎能叫他不動容?

若隨行御駕的官員都有此覺悟,皇兄還會……

朱祁鈺搖了搖頭,晃掉腦中的假設。

他知道,他們有失職之處,卻也是被逼無奈。

御駕親征一事,主要責任在皇兄。

從陳循和錦衣衛的彙報中可知,皇兄只要多聽一聽朝臣的建議,此樁慘事就不會發生。

但是,朝臣們的趨利避害,尤其是武將們一開始的集體噤聲還是讓朱祁鈺心寒,他急需一個人陪伴在身側,給與他力量。

他想過於謙,但腦海中最先浮現的人是潘筠。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潘筠,許諾道:“只要你願做國師,本王會窮盡所有助你修煉,讓你得證仙途。”

潘筠忍不住笑了一下:“來前你應該問過欽天監和宮裡的老祖宗了吧?知道我修的什麼嗎?”

朱祁鈺:“功德。”

潘筠:“修功德的人,若費國力於自己的修行上,是要遭天譴的。”

朱祁鈺撓了撓腦袋,那怎麼辦?

潘筠卻已經頷首道:“不過你沒錯,我此生若有幸得證仙途,還真只有為國效力一途,功德就是人的信仰,還有比做國師更能得到百姓的信仰的嗎?”

朱祁鈺眼睛大亮:“你答應了?”

潘筠頷首:“我答應了。”

她指著天際道:“因為,他先違反了規則,瓦剌都有國師,我大明怎能沒有呢?”

朱祁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看見半空中一口金缽懸空,正泛著金光阻擋轟過去的大炮。

朱祁鈺皺眉:“那就是重傷國師的瓦剌喇嘛?”

“對。”潘筠點頭。

朱祁鈺覺得他不是在請國師,他是在陪他們在玩過家家,潘筠是因為“瓦剌都有,大明怎麼能沒有”這樣的志氣答應他的。

朱祁鈺看著比他小的潘筠,嘆息一聲,算了,能請到就行,管他是怎麼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