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轅門上,對對旌旗招展,前著黃龍傘蓋一座,後隨文武百官。
兩列宦官手持羽扇芭蕉侍立左右。
張緣洞頭回見此如此場景,心中驀然升出澎湃之情。
“真人,跟在我身後。”
蘇承津小聲說道,張緣洞當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眾人俯首下了點將臺,候在御道之上。
未曾多時,龍駕將近,時有大內總管手捧玉旨走上前來。
當即開眾宣讀,不過敕封受命,勞慰眾將之言。
蘇承津跪接了聖旨,又是一陣謝恩。
當下讓開道路,龍輦之上,走下一人來。
只見他步履蹣跚,在兩個侍衛官的攙扶之下,緩緩近前。
正是當今皇上!
張緣洞低頭弓腰,眼睛微微朝上抬去,勉強看清他的面貌。
除卻身上的那一套天下最為威嚴的金冠玉袍以外,怎麼看,都是個不久於人世的老者。
張緣洞都懷疑,他該怎麼走上這百層階梯的點將臺。
皇帝在攙扶之下,嘔著嗓子,緩緩說出一句話來:
“眾愛卿平身。”
眾人隨即起身,蘇承津上前抱拳俯首道:
“陛下,大軍乃於北門外整頓齊備,只等陛下檢閱。”
皇帝微微點頭,撐著身子,走上第一層階梯。
張緣洞心神一緊,看了看身邊的蘇承津。
蘇承津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隊伍行的很緩慢,走到高臺之上時,天上太陽明顯能察覺到換了位置。
點將臺上,一把黃花木椅早被人端了上來,那老皇帝微微屈身坐下。
喘氣之聲,概然若聞。
只見他頭上沁出汗水,一旁的侍官正在用心擦拭。
蘇承津見皇帝坐好,招手一晃。
四方軒樓上,響起一片號角。
接著,便是一陣陣不急不慢的馬蹄之聲從北邊傳來。
轅門開啟,八員猛將身騎駿馬飛出,手中執令旗,分散開來。
踏!踏!
緊接著,便是一陣極為沉悶的腳步聲。
張緣洞擰起眉頭,體內真炁竟然被這腳踏之聲弄得略有不穩。
點將臺上,一條大纛緩緩升起,
“吾皇萬歲!”
恰如山崩倒海,聲衝雲霄,一幕黑色浪潮緩緩填塞著校場。
張緣洞只覺血氣沖天,兵煞難擋,連忙默唸起淨心神咒來。
老皇帝蒼老的面孔之上,浮現出一絲激動,居高臨下,看向校場中的數萬軍士。
他兩手撐著木椅,掙扎著欲要起身,可幾次努力之後,還是徒留一聲長嘆。
“陛下,傳殿前陳太尉吧。”
皇帝無力的擺了擺手。
身後一員紅袍大吏當即站出,一手揭開聖旨,點上火把,於三軍之前高聲閱誦:
“門下,三十六年萬歲詔,今天下樂平,海內四夷,盡皆拱伏,然,梅州趙全忠者,一山夫野奴,不敬天威,施用妖法,亂起災殃,至梅州百姓於水火,朕恨其猖虐,又憐其百姓飢餒.....”
張緣洞低頭束首,靜靜聽著聖旨。
據朝中所言,那趙全忠十惡罪滿,當應受天誅。
好像還有僧道輔佐,任用妖孽為將帥。
張緣洞捻動手指。
齊貞谷還真他孃的看得起自己啊。
告軍之言講畢,臺下一列武侍押上一個婦人來。
張緣洞回頭看去,只見她年老耄耋,頭髮蓬亂,面有菜色。
這是?
不多時,陳太尉便對三軍說道:
“趙全忠乃凌州人士,獲罪於世,潛藏山野之中,此婦便是他生身之母,拘於凌州,遣送來京。今奉斬於三軍之前,祈真做法,壯俺天兵神威!”
“斬!!”
臺下三軍盡皆高吼。
張緣洞回過頭去,不忍觀看。
誰料此時,一旁蘇承津對他說道:
“真人,祭旗之事,需你做法。”
“啊?”
.........
點將臺上,張緣洞持劍而立,身前是數萬大軍,身後是九五至尊。
全場的人,都向他注目。
“隨軍法師,禪靈真人張緣洞,剿旱魃以救萬民,獻谷璧以安社稷,乃天敕仙真,輔國大德,陛下知其玄妙靈感......”
身後陳太尉正在喧誦張緣洞的功德,卻不知張緣洞心中猶如火煉。
他右手劍下,正跪伏著那老婦人,陳太尉一念完,他便要揮劍將其梟首。
“劉天君....”
“真人,何事吩咐?”
“這老婦人,我可斬得?”
誰知劉天君雙手抱起,笑道:
“真人做主便是。”
張緣洞頭下滑落一滴汗水,回頭看了看那閉目養神的皇帝。
“我只殺左道邪士,卻從沒殺過老弱婦孺.....”
“那便不斬就是。”
“可聖駕當前,我怎麼作處。”
“若想輕鬆,那便斬下面前婦人也行。”
張緣洞握劍的手略微有些顫抖,少時,心聲一動。
身後陳太尉宣唸完畢,怒聲喊道:
“斬!”
三軍聽言,齊動手中刀兵。
“斬!!”
張緣洞咬牙切齒,高高舉起手中劍,也喊道:
“斬!”
轟隆!
就在張緣洞將要斬下老婦頭顱之時。
天上忽然起一道雷霆,接著狂風大作,吹動那臺上的大纛旗!
妖風愈加狂放,竟然攪動沙塵,迷得眾將士盡皆閉眼。
皇帝睜開眼睛,早有侍官脫下衣衫,為其遮擋風沙,
咔嚓!
大纛旗忽然一聲傳來一聲清脆的響亮,旗杆處竟然將要斷開了!
張緣洞連忙把劍一丟,飛跑至皇帝面前,俯首跪言:
“陛下,臣有事啟奏!”
那皇帝輕喃一句,風聲緊湊,身旁之人都未曾聽清。
張緣洞自顧自說道:
“那趙賊果是可惡,待斬老婦生下這等孽種也是難咎其罪,然,上天好生之德不絕,老婦已無人贍養,落定口舌,貧衣賤食不然,又受牢獄之災,已是罪滿,天斬不得!”
“故此,以降狂風示警,若一意斬之,恐生不祥。”
“陛下若將其收監,准以在牢營之中了卻殘生,臣告上蒼天,必然風止,陛下以為如何?”
大纛旗搖搖欲墜,眼看將要倒下!
張緣洞神如火燎,面上心虛,不敢抬頭。
這狂風,哪裡是上天見責,分明是他暗自派遣劉天君刮起來的。
風聲嗚咽,夾雜著老皇帝的嘆息聲傳入張緣洞耳中。
“準!”
張緣洞聞聲大喜,連忙跑到斬臺之前,高聲喝道:
“陛下有旨:上天降慈,斬之不祥,將下首老婦收入監中,了以殘生,天地神明聽旨!”
此話一出,狂風漸息。
幾個大將連忙跑上去扶住大纛。
低下將士見此,免不得說三道四,竊竊私語。
老皇帝見此,青筋必露,不知何處生出一股氣勢來,竟然吼道:
“卿等!休辭道途跋涉,軍馬驅馳,與寡人破賊鋤奸,早奏凱歌而回,朕當重加錄用。其眾將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凡出征軍士,無論軍職,其戶免賦三年!”
三軍聞言,閒言頓止,嘶聲高呼:
“敢為萬歲效力!”
皇帝豪情頓生,龍袍飄搖,大手一揮:
“即刻!發兵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