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緣洞自以為是見過大場面的。

天恩沐浴之地他去過,魔巢鬼窟他也闖過,可眼前的幽谷,卻也實實在在的讓他見了那麼一回‘西洋景’。

乃是一座小鎮,一座座青瓦小樓聳立其間,點綴上那麼四五座茅屋,七八隴稻田,兩邊秀峰遮攔,堪比作田園樂景,也勝似世外桃園。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不算如何稀奇,乃因其中來來往往,挑擔的,扒田的,做買賣吆喝的,都是妖怪而已。

張緣洞抹了抹鼻子,有些侷促,好像自己在這裡,對它們而言,才最該稱作為妖怪。

華青蹦蹦跳跳,跑到一處青綠稻田之中,不顧剛剛栽下的秧苗,一深一淺的叉著步子,向前面的弓腰的‘農漢’喊道:

“沈大哥!”

喚為沈大哥的農漢直起身子,顯得比張緣洞還略高一些,不過頭上長了兩隻牛角。

“哞~哞。”

沈大哥叫喚兩聲,扭過頭,看向踩到一大片秧苗的華青。

“小華青不曉得我的辛苦麼!逮著那天抹黑把你吃嘍!”

沈大哥悶聲開口,一把將面前的華青提起來,伸出舌頭攪了攪自己的鼻孔,張開大口裝作要吞人的樣子。

華青兩腳撲騰,指了指愣在小鎮口子上的張緣洞,笑道:

“沈大哥,你看!”

沈大哥牛眼慢慢掃過去,才瞥見張緣洞,慌得他丟了手上的小人,連禾秧也不種了,連忙把頭埋入水田之中,兩手合十,朝上搖動。

張緣洞嘴角一跳,走上前去,不管那個沈大哥看不看得見,還是做了個稽首。

“貧道乃借寶地結廬修行,並沒不速之客,這位....沈大哥,還請抬起頭來。”

沈大哥驚懼非常,連忙鼓著龐大的身子,顫顫聳聳,在土裡發出聲音。

“不信不信,小彩就是被道士捉了去,連果然大師都沒有辦法。”

張緣洞聽罷,摩挲著下巴,問道:

“山中還有別的道士進來過?”

華青在一旁點頭:“這個我知道,聽老爹講,說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張緣洞呵呵笑了兩聲。

這件事比我的歲數都大。

“小道長!你見過果然大師啦。”

張緣洞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知道是松叟幾人,當即側目看去。

沈大哥頗為機警,見張緣洞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便連忙甩著屁股往鎮子裡跑。

得先向鄉鄰們報個信!

而華青似乎變得極為懼怕,忙不迭躲在張緣洞身後,時不時露出眼睛向外看。

小鎮之中緩緩走出四個人,正是凌霄閣中的四隻花木之妖。

張緣洞正要開口回答松叟的問題,卻忽然想到那猴和尚已然圓寂歸去,此時說出,未免不會讓面前幾隻樹妖懷疑自己,猶是躊躇之間,梅公卻已先開口。

“小道長,我們已經知道了大師的去處,只是問問大師對你有無託付而已,我等雖為妖精,事理卻曉得幾分,不用如此。”

張緣洞聽罷,這才鬆了一口氣,將袖中的那根猴毛取出,遞向眾人。

“這是那猢....果然大師交予貧道的信物,只是貧道不知效用,也不知有什麼關節,勞各位賜教賜教。”

竹翁細細看著張緣洞手中的猴毛,末了神色落寞,嘆息一聲。

“小道長,請入鎮中詳談吧。”

“那是最好。”

張緣洞跟隨四妖,走入小鎮,凌霄閣主忽然眉頭一皺,轉頭看向張緣洞身後。

華青低著頭,盡力依靠張緣洞的高大身軀遮擋住自己的身形,可還是躲不過凌霄閣主的目光,只是慌忙一瞥,便是四目相對。

“哼!”

凌霄閣主冷哼一聲,將手朝華青一展,華青登時飛過去,被抓住了手臂,如何掙脫也離不得他手。

張緣洞聽見動靜,側目觀看,見二妖神色不對,開口問道:

“閣主何為?”

凌霄閣主紫色的鬍鬚一抖,不好意思的朝張緣洞笑了一笑。

“此乃小女,讓小道長費心了。”

張緣洞點了點頭,怪不得華青身上有一股讓自己感覺熟悉的香味,原來和凌霄閣主是同源而出啊。

“是該好好管教管教。”

張緣洞不鹹不淡丟下一句,跟著三隻樹精走入了小鎮。

華青聽見張緣洞極為無情的話語,眼淚都要掉了下來,索性直接抱著凌霄閣主的手,像只攀騰的猴子,蕩了起來。

“混蛋道士,道士都不是好人!”

華青皺著臉皮,委屈的說道。

“虧我還給他帶路呢!”

凌霄閣主冷笑一聲,放下華青,敲了敲她的腦袋,說道:

“你怎麼招惹人家了?”

華青愈加委屈,淚水堵在眼眶裡打轉,險些哭了出來。

“是他先來招惹我的!”

“嗯?這位小道長不像是一般登徒子,況且,你都沒長開,人家招惹你幹嘛?”

說著,便捏了捏華青的臉蛋,順手再幫她把眼淚拂去。

“爹,我都開了六十次花了,怎麼算是沒長開!”

“不要還口,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難為情的事麻煩人家了?”

華青抱起雙手,蹲在地上,翹著嘴巴,小聲說道:

“我就是讓他娶我而已。”

此話一出,頓時驚掉凌霄閣主半個下巴,他趕忙將華青拉起來,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當真?”

“嗯。”

“你....你怎麼這麼不知羞恥!”

凌霄閣主氣極生怒,揚起巴掌,繞行在華青身邊。

“且不說人妖之別,就是那凡俗定親,也得有些個繁瑣名堂,少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者,別人是個道人家,你壞他修行,性命怕是都在頃刻之間了,你....你....該打該打!”

華青立時昂起腦袋,用從眼裡擠出幾點淚水來,貼著凌霄閣主的手臂,喃喃說道:

“爹,你真個要打我?”

凌霄閣主哀聲嘆氣,終還是下不起手,只是和華青一起蹲坐在地上,愁眉不展。

“你說他先來招惹你的,這是怎麼說的?”

華青狠狠的點了點頭。

“是的是的,早時他把衣服掛在我身上,為我遮風擋雨,這不是存心撩撥我嘛,爹你知道的,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男人誒。”

凌霄閣主一愣,心中悔意頓生。

那場雨,是場小考,關係到張緣洞能不能在山中修行的事情,可沒想到,竟然把自己的女兒搭了進去。

他滿眼複雜,看向華青,說不出話來。

“爹,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可你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一個人呢?”

“不知道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