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在邊上說道:“爹,您無需這麼自責,陳寒無非利用燈下黑這個道理。

他在失明的時候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他盡情地說。

等到他眼睛復明的那一刻,估計就看出來咱們製造的崖山村處處都是破綻。

六百年的時光,如果是一直如大明這般發展,就算是千年,處境估計相差也不大。

畢竟大明和兩宋之間,除了皇帝不是一個姓,其實百姓的生活大差不差。

但聽完了陳寒科學之道那些運用之後,孩兒才明白,縱然是短短的幾百年。

甚至可以說如同他講的清末可能都會一成不變。

但是他既然說是在清末之時,咱們中原王朝趕不上西方的發展,就可看出,在那短短的一二百年之間,肯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咱們無法跟上那些變化是理所應當。

估計在他的生活當中,所有的物件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如同他那手機、平板,那些東西按照大明如今的方式去發展,別說五六百年,一兩千年都不可能出現。

咱們跟不上他的思維,跟不上他的見識是應該的。

他能一眼看穿咱們的這些把戲才是應該的。

這更能說明後世的那些學識,對咱們現在來說,乃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這要比他所說的倭奴那邊的石見銀礦和佐渡金礦的價值還要高。”

當朱元璋聽完了兒子的這番話之後,他是認同的。

接著感慨起來:“咱一方面是理解你剛才說的,但另一方面,老大咱現在是真心感覺跟不上了。

以前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天底下所有的臣子都瞞不過咱的這雙眼睛。

因為咱從底層爬起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咱有足夠的閱歷鎮壓住他們。

但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咱的精力跟不上了,咱的那些閱歷也跟不上了。”

說著他伸出手來握住了朱標的手:“老大啊,咱以前當皇帝的時候,就想著照死了去幹,不死這權力就永遠不下放。

但一想到咱手上死死攥住這些權利有什麼用?

咱的妹子走了,咱的大孫子走了,你在他所說的史書記載裡也要先咱一步走,老二老三也先咱一步走。

咱走了之後,允炆當了皇帝之後,又跟他的叔叔,也就是老四幹成那副樣子。

咱要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咱會覺得自己做得相當不錯。

但知道了這些,咱才覺得咱這個當皇帝的,當的呀,一塌糊塗。

所以,咱有意效仿上古的先賢禪位,你來當這個皇帝。

伱現在年富力強,加上有陳寒這樣的後世之人的輔佐,必能一往無前地往前踏步。

咱老了!”

聽到朱元璋這麼一說,朱標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鼻頭髮酸。

看著這位雖然滿臉都寫著不服輸,但卻又無奈的老人。

看著他鬢角發白。

看著他眼角的皺紋堆壘。

聽著他的話語。

感受他的無奈。

朱標差點流出淚來。

這可是自己那位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執掌天下,沒有任何人敢挑釁自己權威的霸道皇帝。

這可是一言不合,就人頭滾滾的鐵血帝王。

可是在這小小的分寸之間,他卻流露出了自己最無奈的一面。

朱標聽完了這話之後,搖搖頭:“爹,您不要跟兒子開這樣的玩笑。”

朱元璋卻說道,“咱可真沒有開玩笑,老大,在有內閣以及由你處理政務的這段時間,咱體會到了難得的輕鬆。

躺在那裡曬太陽釣魚,原來真的是人間享受。

咱以前拼了命地處理奏章,是不信任下邊的臣子,覺得他們個個不值得信任,個個沒有咱這麼有才,咱能掌控一切。

掌控不了的,咱就讓錦衣衛把他們的底都給搜乾淨。

可是,咱還是把這天下治理成了那副樣子。

就說明咱的那一套是錯的。

你不是天天說,咱用錦衣衛凌駕於律法之上帶來的,只是朝臣對皇帝的不信任。

咱與朝臣之間,有了一堵牆,他們說的話做的事,就不可能跟咱一條心。

與其這樣勞累的鬥下去,咱不如多休息休息。

咱多幾年活頭,看著兒孫滿堂比啥都好。”

朱標想說話,朱元璋伸手打斷他的話茬:“你聽咱繼續說下去!”

朱標只好不說。

朱元璋說道:“這些年啊,當這個皇帝,沒少濫殺無辜。

想一想,真是天道好輪迴呀。

咱殺了這麼多人,造了這麼多孽,所以讓咱身邊的至親個個先咱而去,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咱不能體會那麼多了。

咱也是個人啊!”

看著父親把話說得這麼的嚴肅,這麼的誠懇,朱標相信自己的父皇真的是累了。

特別是體會到了,不需要一天只睡兩個多時辰。

一天到晚面對處理不完的奏章,躺在太陽底下曬太陽的舒適之後,朱元璋是真心發覺,之前的那些日子過得不像個人。

接著朱元璋靠在了軟墊之上,緩緩說道:“咱也看了許多史書,漢武大帝一代雄主,可是到了晚年,與自己的太子鬥成那樣,差點晚節不保。

唐玄宗李隆基壯年之時那般的勤奮,打造出了一個開元盛世。

可是他的晚年又成了什麼樣?獨寵楊貴妃,安於享樂,搞出了個安史之亂!!多少人都在說,他若是早死幾年,或許唐朝還能是盛世天下。

多少帝王在年輕力壯之時,有能力守住一切,可是到了晚年昏招不斷。

咱這個當皇帝的當得如何,咱心裡有桿秤。

咱不想到老了老了,留下個暴君、屠夫之名。

幸好現在咱對天下百姓來說還有點恩惠,他們還能記住咱的這點好,那咱就激流勇退吧。”

朱標在聽完了父親的這番話之後,終於是說話了,“爹,您要真這麼想的話,兒子也不能攔您。

可是如今改革才剛開始,天下還需要您這樣一位威勢滔天的皇帝鎮壓。

您再給孩兒和陳寒幾年時間。既然兒子已經躲了去陝西巡查的厄運,以兒子現在的狀況,不再勞心勞力那些小事,不再有操不完的心,估計還能活個幾年。

既然咱大明已經改了大的方向,兒子和陳寒就還能多些時間進行改革。

您要知道,天下還不能少了您這樣一位,驅逐胡虜、光復漢人江山的帝王。”

當朱標這麼誠懇地說出這番話來之後,朱元璋猶豫了半晌,也是點頭:“好,咱就為了老大你這句話,多撐他個幾年。”

……

當天傍晚凌漢果然是將兩樣東西都給拉走了。

陳寒甚至在暗處親眼看著這一切。

一邊看著陳寒一邊感慨:看起來自己應該是隱瞞不了多少時間。

他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現在他感覺,自己如果不能把明朝的第一手資料給收集到手的話,很難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如果朱元璋他們走了錯誤的路線的話,那就不一定能保證改革的路程是對的。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根據工業革命的路子往前走也就是了,可是現在他才發現明朝的官員們個個都有自己的想法。

一旦他們在自己這裡聽到了方法,然後確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很可能就會出現偏差。

並不是說他們不聰明,而是自己告訴他們的是幾百年之後的方法,他們沒有見識過,難免出現錯誤。

而一旦這樣的錯誤出現了,他們可能不會認為是自己的方法有錯誤,很可能就會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路線有問題。

到時候就麻煩了。

所以躲在暗處的陳寒陷入了沉思。

引導他們進入到工業革命這條路果然是一把雙刃劍。

雖然能讓自己處於優勢地位,但也讓自己不得不走到臺前去才能操控一切,要不然就會亂套。

“看起來得想個辦法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陳寒心想。

剛回到自己的屋子就看到朱幼薇提著食盒進來,“吃飯了!”

陳寒看到她提著的食盒足足三層高,忙問:“就咱們兩個能吃得了這麼多啊?”

朱幼薇一邊把飯菜從食盒裡面擺出來一邊說道:“你都不知道,今天白天我是打算到你那課堂一起去見識一下你說的飛梭和紡紗機的。”

陳寒道:“對啊,我們前兩天不是說好的?讓你在你皇爺爺還有父親面前,多說好話,怎麼你沒和你父親他們在窗戶外面啊?”

朱幼薇把筷子遞了上來:“沒呢,皇爺爺他們說晚上要留在山上吃飯,把我給支開了。

我和喜兒兩個人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可他們連吃飯的念頭都沒有,就走了。這不就有了這麼多。”

陳寒聽了朱幼薇的話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吃完了飯後,朱幼薇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小聲在陳寒的耳朵邊上說道:“今晚給我留門!”

說著還俏皮地提著食盒離開。

看起來果然如同她所說的那樣,食髓知味啊!

……

半夜。

月光如水,透窗而入。

陳寒看著枕在自己手臂上回味的朱幼薇,說道:“幼薇,我打算最近這段時間就跟你皇爺爺攤牌。”

朱幼薇愣了一下,剛要阻攔但很快就有說道:“你可得想清楚!”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做好準備,我畢竟是個現代人,我沒有經歷過你們的那套禮儀,我怕有些地方還是會衝撞你皇爺爺!”

朱幼薇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你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了?”

陳寒回道:“今天我之所以要給你皇爺爺他們展示珍妮紡紗機和飛梭織布機,是為了工業革命做推手。

可是我思來想去之後才發現一個致命的漏洞!”

朱幼薇沉吟片刻問:“什麼漏洞?”

“如果我穩重一點的話就應該在這時候慢慢來展示自己的學識,而不是這麼著急。”陳寒道。

“那你現在這麼著急是因為什麼呢?”朱幼薇反問。

陳寒長嘆一口氣:“我一方面是害怕你皇爺爺他們不會按照我想的那樣去做,到時候改革的方向錯了的話,那我來到大明唯一可以給漢人做點事情的機會都沒有了;

二來我的私心太重,我知道了你皇爺爺他們已經進入到了改革的深水區,害怕失敗了的話你皇爺爺他們就不會信任我,到時候我營造的希望你皇爺爺他們重視我的動機,就變成了沽名釣譽。”

陳寒說完這些後心情格外的沉重。

中國人的心思從來都跟外國人不同,外國人認定一件事情的好壞就是對與錯,只要你說的是對的他們就願意聽。

但是中國人很講究說話物件的身份地位,甚至在自己心目當中的地位。

一個人要是在對方的心目當中地位很高,那怎麼說話都對。

反之,即便你說的是對的他都可能不聽。

甚至你越是說得正確的東西他越是要懷疑。

陳寒太明白這種心理,這是他在職場上用了好幾年吃虧總結到的。

有多少次他明明是為了公司好,給老闆提意見,可是老闆根本不屑一顧,反倒是那些平時在老闆面前偷奸耍滑的人,他們說的話很多時候老闆就願意聽。

一開始陳寒總覺得這老闆就特麼是個傻逼,不知好賴。

直到後來他理解了上面的那個道理之後,才知道,原來說話能不能讓別人聽進去,有時候說話這個人的地位高低真的很重要。

所以陳寒現在就是要營造這種氛圍。

就是要讓朱元璋他們都知道我很重要,到時候自己說的話才願意聽。

當他將這些東西都給朱幼薇說了之後,朱幼薇也有點為難。

“既然這層窗戶紙早晚要捅破,倒不如就早點去說,說不定還能爭取到主動。”朱幼薇建議。

陳寒更是為難。

“之前我可是把你皇爺爺損得不行,他還能給我好臉色啊?”

朱幼薇笑著道:“皇爺爺的脾氣的確很不好但也得分人,你是我的夫君有如此的有才,整個大明現在都在用你的思路來改革,你對大明來講可是國師一樣的人,我想皇爺爺也要尊重你。”

聽完了朱幼薇的安慰之後,陳寒終於是放心。

“那我到時候就找個機會跟老爺子攤牌。”

“嗯!”

朱幼薇還是有點期待的。

現在兩個人的關係就好像是偷情一樣,都不能光明正在地在一塊。

如果陳寒承認自己已經知道了來到了明朝,說不定兩個人就能光明正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