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其道裝佩劍,容貌清奇,作禮曰:“無心之作,道長何責之深也?敢請從來!”道者曰:“予號完璞,性喜遨遊,蒼林碧巘皆吾廬也。凡有大志者必有大才,方勝大任。觀子志欲達乎青雲,才未包乎宇宙,而思攀龍附鳳,不亦難乎?”仰天大笑而去。衍細思其言實切,從此專意求師。聞相城道士席應貞有道,往求之。應貞曰:“吾惟數術,不足學也。有一洞庭老人,寓於乾河,子可往謁。”衍去訪,遇于山通禪寺,拜懇至再,乃授以天經地誌及行陣方略。衍叩謝,請師姓氏,老者曰:“予姓周,今號道隆”衍謹記辭別,去遊京師。
見老臣宿將凋謝,後進文武不知事變,一旦天子宴駕,諸藩必有爭端。因覽金焦北固,不能制天下之強,題詩於金山亭壁。後有人曰:“欲謀反乎?”衍大驚回視,乃一老僧,趨前謝教,僧名宗泐。元末從高僧訴笑隱學佛,寓情辭章,尤精古棣。國初與復見心同召,見心以忤旨賜死。泐奉命往西域取經,至塞外,遇一老僧曰:“西域路遠毋往,為我致書明天子,自不汝責。慎勿私發也。”泐受之,歸而具奏,帝發視之,乃即位時作水陸道場手書表文,墨紙如故,大奇之,乃不遣,授為僧錄右善世,特膺寵眷,受命選高僧,分傳諸藩,適遇道衍。因論形勢,實在北平,第不識燕王何如耳?泐曰:“大類當今,不日來朝,我當引見。”冬十月,燕王入朝方回,泐與道衍來送,王見衍異於僧流,問其所能,道衍曰:“臣無能,特欲奉一白帽與大王戴。”王異之,即遣出,密謂泐曰:“此僧能令至燕否?”泐曰:“可。”乙亥春正,泐共舉有學行高僧分薦,將衍薦為北平慶壽寺住持。燕王嘗微行見相字者邵光,書一帛字令相。光跪對曰:“皇頭帝腳,必非常人。”王謝之。由是觸白帽之義,日思道衍。
丙子春,衍始至燕見王,薦袁珙善相。王使人訪至,令使者與飲於酒肆,王混為衛士,入肆沽飲。珙趨拜曰:“殿下何輕行乎!”王陽不省曰:“吾輩皆護衛校士也。”珙不言而笑,王去,乃召入詳問。珙曰:“龍顏鳳姿,天高地闊,異日太平天子也。”王猶未信,珙曰:“殿下足底有雙黑痣,紋盡龜龍。”王訝曰:“卿論及此,真神相也。但未識於何年?”珙曰:“待交四十,髯過於臍,方登大寶。”王賜千金命出。珙疾馳還家,料理隱姓而遁。王果以逃軍為名,遍勾不得。
麻衣初以相術授珙,以丹道授朝邑劉偉。乙亥秋七月遊金陵,知帝三年內當宴駕,乃赴闕獻書,言陛下宜入道,以延萬壽。帝曰:“朕所需者致治之書,欲躋生民於壽域,豈一己之久視哉!”命卻之。麻衣退而至鄞,適珙燕回。謂其知機,語以至道,挈之偕遊四方。
丁丑夏,刊佈大明律於中外,每鄉里選老人持木鐸徇於道,誦聖諭數條以警眾。麻衣笑曰:“修齊不能,而欲平治,得乎?”是秋,知劉偉緣至,相將引去。偉與高翔同為御史,比病,命其子曰:“即死弗埋我。”有鄉人自遠方還者,多從道中見之,寄問家事,其子愈不敢葬。甥韓邦奇為山西僉事,與憲使張璉同視事。忽閽者持偉名紙入報,韓驚起延入,同僚悉下階問起居,無異平時,與邦奇相勞苦,飄然而去。劉氏聞之,發棺惟一履焉。
戊寅三十一年春,偉以同鄉之誼,往謂高翔曰:“帝將升遐,北方多事,宜早入山林,斯為明哲。”翔不以為然。偉辭去。是夏帝有疾,敕燕王總帥諸王兵將防邊,悉聽節制。閏五月,帝崩。皇太孫即位。詔明年改元建文,立馬氏為後,遺詔止諸王入臨會葬。尚書齊泰,太常黃子澄,慮諸藩位重,謀削其封國。奏逮周王橚,至京廢為庶人。燕王遂簡壯士為護衛,蒐羅異人術士。
冬十月,熒惑守心,嶽池教諭程濟嘆曰:“國難將作矣。”上書言乾象。主明年七月北方有兵起,為害非小。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濟曰:“幸囚臣,至期無兵,殺未為晚也。”乃囚於獄。帝以張昺為北平左布政使,以謝貴為都指揮使,俾察燕之動靜。元年春,燕王入覲,行御道登陛不拜,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不敬。帝曰:“至親勿問。”戶部侍郎卓敬,請徙封燕王於南昌,以絕禍本。帝曰:“骨肉何得及此。”敬曰:“隋文楊廣非父子耶!”帝曰:“卿休矣。”敬,生而穎異,一目十行,年十五六讀書寶香寺,夜歸值風雨,路迷偶得一牛乘之,及門視之,乃虎也。洪武中,官給舍,好直言。
燕王還至淮陰,聞金鼓震天,見甲士圍逼而至。王急走,適次子高煦來接,徑舞槊衝入,忽冷霧陰風,灰沙亂卷,無路可出。猛喝曰:“饒汝,”即天日清明。見一道者仗劍而哂,煦欲啟問,風過不見,趕上具述,相以為怪。歸令道衍佔之,曰:“此仙家遊戲耳,不可宣傳。”完璞自羞道衍後,知燕王入朝,故於中途顯遁甲以警之。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高熾及煦、燧入臨。魏國公徐輝祖密奏請留三甥。煦入輝祖廄盜良馬先遁,帝命世子及燧俱還。完璞遊武當訪張三丰,遙見煦逃去。因掣劍指之,其馬驚嘶跑轉,煦控制不止,欲下不得,直至江口,如雲霧中墜下,世子與燧亦至,同回。
六月,有告燕官校等陰事,逮至戮之。詔責燕王。王乃佯狂燕市,張昺、謝貴入問,王盛夏擁爐作寒狀。朝廷密令張、謝圍燕。王召道衍與謀。適暴風墮簷瓦。王不懌,衍曰:“天意欲王易黃瓦耳。”衍固捷給,王嚐出對曰:“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衍信口曰:“國亂民愁王不出頭誰作主。”張謝奉詔索所逮官屬,王召入府自收縛斬之。命張玉等奪九門誓師,以靖難為名,以張玉、朱能、丘福為指揮僉事,拜金忠為紀善。忠,曾受席應真數學,王將舉義,召忠卜之大吉,命侍帷幄,與衍共參密議,擇日起兵。忽大風雨,王不悅,衍曰:“風雨實助龍飛。”師次通州,守將降。攻薊州下之。趨遵化,破居庸,山後諸州皆不守。
詔耿炳文為大將,與吳傑、盛庸、平安等並進,程濟為翰林編修,充軍師。帝誡諸將曰:“毋使朕有殺叔父名。”炳文至真定道,衍夜覘其營,還報南軍有敗氣、無能為。王徑趨迎戰。炳文大敗奔還。子澄薦李景隆代之。景隆聞燕王往攻大寧,帥師渡蘆溝橋薄城下,築壘九門以待。都督瞿能與二子率精騎千餘,攻於張掖門,景隆忌而止之。城中汲水灌城,天寒冰結,堅不可登矣。景隆移營向西河。王以河水難渡禱於天,河冰夜合,遂進擊,景隆宵遁。燕王上書自理,請誅齊黃。二年春,燕兵進攻大同,韃靼率眾助燕,徐輝祖率軍星馳赴之。平安瞿能父子所向披靡。燕王以七騎馳擊,南軍飛矢如注,王馬卻,阻於堤,幾為能所及。忽大風起,折大將燧,王乘風縱擊,南陣大崩,煦殺能父子。五月,燕略山東,參政鐵鉉、參軍高巍與程濟收集潰亡,相誓死守。燕圍濟南,鉉督眾悉力扞禦。事聞升為布政使司,以盛庸為大將。燕人決水灌城,鉉令軍民詐降。王信之,渡橋直入。守碑者皆伏堵間,比入門,鐵板亟下,傷馬首,棄馬而馳。民欲拔橋,橋則堅,王乃逸去。復來攻,以炮擊城垂破。鉉多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人不敢擊。衍出巡視,一人至前曰:“餘有破城之訣。”以一函付之即趨去。
衍啟視雲:
贊畫軍機,曾不識詐降之計。師到濟南多不濟,問何如劉誠意,全未。
完璞子
衍懷羞。細想其人,貌似武侯廟所遇者,回營見王曰:“師老矣,請暫還燕。”王撤圍。鉉遂復德州。帝擢鉉為兵部尚書,封庸歷城侯。完璞羞回道衍,復至京城。高歌於路曰:
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欲以警醒朝廷,而人不識。去遊淮上。
九月,詔庸總平燕諸軍北征。燕師攻滄州,張玉率壯士肉薄而登。掠大名,焚軍餉。盛庸、鐵鉉營於東昌。鉉乃椎牛享士,誓師勵眾,具列火器毒弩待之。程濟令偏將分伏要道。燕恃屢勝之勢,見庸軍,鼓澡直前,盡為火器傷。平安兵與庸合,燕王以精騎衝入,南軍厚集數重,王與丘福等突圍出,張玉死於陣。伏兵疊起,煦殿於後。忽冰雹大作,齊奔北軍,煦帶傷急走。
王出兵時,曾令金忠卜之,忠曰:“大木穿日,小有不利。”衍曰:“止有兩日不利耳。”及敗,始悟合隱東昌二字。
初,周隱遙易名道隆,授兵法於衍。聞燕師南下,因往山東來觀,正遇燕兵敗走。見一人招冰雹擊燕,異而問曰:“燕王應運之主,何為挫之?”其人曰:“予非不知,但思當今仁孝,燕王以強凌弱,自謂智勇天錫。高煦剛暴,尤為可惡,特一創之。”因問道長何來?道隆告以姓氏,曰:“小徒道衍為佐於燕,故來一視。”亦請姓字,對曰:“家師王仲都,予號完璞。”隘曰:“向聞高尊師有高弟程君,甚幸得遇。”完璞問將何之,隆曰:“近奉金蟬帝君命雲,五老以中陵蕭君升任之後,仙史散漫,將召有學之士修之,用傳於世。命予監治林屋洞天為史館。俟慧通真君一到,即便興工矣。”遂別去。完璞默然感動,亦還山居。則女已適丁氏子,二子亦娶汪許二氏之女矣。元姬曰:“婚嫁之事已代君完卻,還能授以道乎?”完璞即授還元返本之旨。元姬拜謝自取道號隱貞。朝暮修煉。
辛巳春正,盛庸等在東昌議勒碑紀功,悉鐫眾官將之名於上,程濟止之不聽,乃備牲醴,往碑下祭之,鹹笑其迂怪。燕師至保定,與盛庸戰,忽東北風起,塵埃漲天,北軍乘風大進,庸軍敗走。吳傑自真定至滹沱河,王夜渡河與戰,飛矢集所建旗,如蝟毛。王方危,大風又起,發土拔樹,傑等大潰。王入大名,上書自理,帝降詔赦王,欲罷兵。方孝孺言“兵罷不能復聚,彼長驅犯闕何以御之”?!燕果襲破濟州,焚軍糧百萬,襲彰德。聞平安攻北平,盛庸略保定,乃班師還。
冬十二月,燕師出北平,密城不攻,決計直趨金陵。壬午春,淮徐守將閉城不出,燕師南行。平安以兵躡其後,王計敗之,率眾渡河。平安令總兵何福奮擊破之。王遇平安於北坂,幾為安槊所及,安馬蹶不得前,燕將援之去。徐輝祖軍至,大捷。燕王有退志。帝召輝祖、程濟還。平、何移軍靈壁,燕軍夜攻拔之,悉執送北平。燕師潛獲戰艦濟淮,遂趨揚州,京師震懼。遺檄諸路勤王兵。侍中許觀、修撰王叔英募兵廣德諸郡,御史練子寧募兵杭州。蘇州知府姚善謀入援,募義勇同赴國難。朱雲章結友田健、李曖、班師等往投,善錄用之。
徐侯自鎮守大理,弘夫人在東山守,再生子度日,年六歲,入東林韓教授館中,穎悟非常,師美之曰:“是人中瑞也”,因名人瑞。學七年,五經諸史無不淹貫,裡有神童之目。一日自館歸,遇赤須道士招語曰:“天地大德惟生,汝家世守戒殺勿替,福澤多鍾於子,子能益體天心,則諸事可期矣。”人瑞拜問大道,道者曰:“子知道不遠人乎,仁義忠孝即道之基也。”遂口口相傳妙品,逸入深林不見。歸述於母,母曰:“信乎當求諸己也。”人瑞恪遵此訓,遂自取字輯五,示事存心報本,立志忠誠。常念父親從軍於外,欲遍處尋求,以母無人奉侍不敢遽行。弘母念大姑久無音信,命人瑞往婁江探望。路經胥關,忽遇風雨,避於簷下,一翁啟門出,若驚訝者。揖以入,自言“姓陶,字壽常,祖貫江右,隨父經營來吳,留居於此。於癸丑夏六月初三夜,與妻孫氏乘涼中庭,空中呼曰:‘陶家之婦來接同鄉,貞靜日後可為仙偶。’僕伕婦駭伏,自是有娠。至明年生女,乳名鍾姑,自幼常言前世之事,教以詩書性理,不勉而能。思擇佳婿未得,傾午夢簷前一黃鶴,振翩長鳴,吾女亦化白鶴,與之旋舞庭中。良久,比翼飛起,僕正仰視其摩碧,被蕉雨滴窗而醒。睡起間行,恰遇足下在廡而衣黃,此天假之緣也。欲招子為快婿,可乎?”人瑞雲:“老母在堂,告而後可。”翁問明姓氏居止而別。人瑞至婁江見姊,大姑垂淚曰:“年逾三旬,不務家業。專事遊俠,言欲為朝廷出力,圖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