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曰:“小子毫末耳,何敢遽守是職?且有毛錐子千頭,尚未出貨,將假此漫遊。兼慕青囊術,意桑扁不住於世,今所授有人,當往拜求。事畢,敢奉尊命。”宋君知不能留,厚款以期後晤。

管城思洛陽都會近在咫尺,乃負筆投諸顯宦,索價每枝一金,略少分毫弗與。京師少年澆薄,嫌其價昂,哂其固執。有真誠者,奇其語,如數與之,藏笥中。歲餘啟視,有煒與子弟書之初學者,徑能成字;素醜者忽化而妍。聞者爭欲往買,筆賈已不知去向。

管城至華山數月,盡得黃盧之道。將辭歸嵩嶽受職。太素真人周亮自秦隴來朝西嶽,會見管城,自通世誼,言受師尊指教未報,兄長豈可遽別。管城言有宋君之約,致彼懸望。

亮曰:“新得轉念旋化之法,願以為贈。毀欲踐所約,不若浼葛君作中嶽之遊。兄可留守華山之任。則宋君得以有代,亮得親炙於兄矣。”

黃盧欣然曰:“周真所處,誠為兩便。”

即上素元殿,參見大明真君曰:“越願遊學嵩山,恐曠厥職,謹薦客卿管城子,才學兼優,足領此任。”

真君不之許,三請乃允命。

管城上殿,朝儀嫻熟,問答審詳。周亮在旁保舉,遂命代掌。管城析理庶務,暇則與亮論道,從此道術益深。移治於少華,將所積筆價,作五色金舟,濟一方生命。

時有盩屋李夏陽,少喜道術,聞昔方回多術,遂亦號之,以鴛有遇。欲東出關以遊,知管城施教,乃入山從之。得受蒸丹餌水之法。

時太康十年冬,五嶽會計君民禍福,管城知華夏將亂,犯此劫數,諒不能挽回,先令李方回下山,待世稍清,復行濟渡,退隱華陰不出。方回知學問不足,入蘇門受周壽陵丹霞之用,五十年精心內視,始得仙道。

宋君既得葛越來代,令移太室,自即飄然微服獨遊。至高唐鳴石山,見其山石高可百餘仞,扣之聲甚清越,盤桓不捨。

有田宣者,隱居巖下,每見一人著白單衣,徘徊岸上,及曉方去。

宣拊石潛伺,傍晚復來,出牽其袂問之,言姓王,字中倫,周宣王時入少室修真,偶經此山,愛石清響,故輒留聽。宣力求養生術,遂遺一石如雀卵。

宣方視石,其人已不見。宣含此石,可百日不飢。時值凶荒,而宣獨無恙。

時建業西城地產青蓮兩朵,聞之有司,掘得瓦棺,開見一僧,花從舌根頂顱出。詢及父老,曰:“老僧名青蓮,誦《法華經》萬餘卷,遺言曰:‘以瓦棺葬於此地,遇啟棺日,國主受亡也。’”

庚戍夏,晉帝崩,衷即位,立賈氏為後,改元永熙。立遹為太子。賈后荒淫干政,而為楊駿所抑。後令楚王瑋以兵入朝,構駿謀反,族誅,廢太后為庶人。溫縣有一狂人書曰:“雨火被地,哀哉秋蘭。”

辛亥改元元康,徵汝南王亮為太宰,衛瓘為太保。楚王瑋誣亮、瓘將謀廢立,後令收斬之。尋悟瑋妄,欲除之。

賈謐進言張華智謀,即召問華計,執瑋斬之,拜華為少傅。好獎人才,雅愛書籍。徙居載書三十乘,博物洽聞,世無與比。

時武庫封甚密,檢視寶物,忽有雉雊。華曰:“蛇所化也。”

眾視雉側,果有蛇蛻焉。吳郡臨平岸崩,出一石鼓,捶之無聲,郡守進獻。

帝問華,華曰:“可取蜀中桐材,刻魚形扣之則鳴。”

依言行之,聲闖數里。

有人得鳥羽,長三丈,以示華。華慘然曰:“野鳧出,則天下兵起。”

於陸機座中見魚鮓,曰:“此龍肉也。”賓客未之信,華曰:“試灌以苦酒。”

果五色光起,眾始服。

嵩山北有大穴,莫測其深,每歲民遊於上。

一叟誤墮穴中,同輩冀其不死,投食於穴。叟巡穴行十許日,忽曠然見明。

有草堂一區,有二人對局,下有數杯食飲。叟告以飢渴,棋者與之飲,飲畢,氣力十倍。棋者曰:“欲留此否?”

叟答不願。

棋者教從西行數十步,有大井,中多怪異,慎勿懼畏,可投身井中,自當得出。叟如言入井,蛟龍見叟輒避,有物香美如青泥,食之了不飲。半年許,乃出青城山,得歸洛下。

往問張華,華曰:“此仙館丈人。所飲者玉漿,食者龍穴石髓。子其得仙乎!”遂卻往尋洞,不知其所。

或問華何所而知,華曰:“《玄中記》雲:青城有洞,分為三道,西北通崑崙,直東通林屋,東北通嵩山。《茅君傳》雲:青城是九仙寶室之天,週迴二千里,入山十里,得至洞天也。”

華常見鬥牛間有紫氣,聞豫章雷煥妙達眾緯,召至問之。煥曰:“僕察是寶劍氣燭於天耳。”

華曰:“君言得之。少時有相者言,吾年出六旬,位登三公,當得寶劍佩之。”

因問應在何郡,煥曰:“豫章豐城。”

華曰:“欲屈君為宰,密尋之,可乎?”

即補豐城令。煥至縣,掘獄屋基,入四丈餘,得石函,晶採非常。中有雙劍,以南昌西山北巖下土拭之,光芒豔發。其夕紫氣不復見。

煥送一劍並土與華,留一自佩。華寶愛之,常置座側。

華以南昌白土不如華陰赤土,令以一器與煥,報以書曰:“詳視劍文,乃干將也,莫邪何復不至?雖然,靈物終當合耳。”

煥得書,以土拭劍,倍益精明,陰謂使人曰:“本朝將亂,張公宜隱。如其不免,此劍當掛徐君墓樹。靈異之物,當化去,不永為人服也。”

煥少喜占星象。有安定尹思,從西番耆域,精學分野。煥往從,盡其傳。思得術,放遊東南,言廣陵有天子氣。或以此上聞,武帝封皇孫遹為廣陵王,以應之。

甲寅冬來遊洛陽,華曾聞煥言,遣少子韙從學。

乙卯元宵,思使韙視月中有異物否。韙曰:“今年合當大水,中有人披蓑帶鐮。”

思曰:“乃帶甲持矛,當大亂。三十年後,庶小清耳。”韙記其言。

耆域,天竺人,周流華戎。思欲從遊海外,域曰:“張少傅忠貞淵博,惜乎將遭滅族。子姑寓此,‘未可使之斬後。西方帶來隱真鳥羽一枚,留寄子處,俟危急可用。”

域南至襄陽,欲附載過江。舟子見服異面陋,輕而卻之。舟未達南岸,耆師已浮渡前行。舟人方驚怪,岸上有兩虎咆哮奔至,域手摩其頭,弭耳而去。更以為神,鹹上岸追問。域走入大樹中,借木遁至襄陽。歷新郡,東渡洞庭之杪,登建昌,抵豫章,投北遊行訪道。

董奉自候官還廬山,有人病癲垂死,載詣叩頭乞哀。奉食坐一戶內,五重布掩其目,使勿搖動,敕家人莫近。良久解病人之巾,以冰與飲。家人問之,病者曰:“一物來舔,通體赤精甚痛。”

度其舌尺許,氣息如牛。二十餘日,皮生瘡愈,身如凝脂。後值大旱,百穀焦枯。

縣令丁士彥謂綱紀曰:“董君必能致雨。”自齎酒脯請見。

奉曰:“雨易得耳,但貧家屋漏,見天雨至,何堪?”

令曰:“當為架好屋。”

明日屋成,當塗泥,匠者欲作泥,奉曰:“不煩運水,日暮自有。”

其夜果大雨,高下皆足。

奉居山咒水治病,不取錢物,重病癒者,使栽杏五株,輕者一株,數年計得七萬餘,森然成林,群獸遊戲樹下,草不生如耘治。

每杏熟時,作一簟倉,語時人曰:“欲買杏者,不須來報,徑自取之。”

將谷一器置倉,即自取杏一器。有納谷少而取杏多者,即有虎逐之,怖而走,多取之杏必傾去,虎乃還。有偷取者,至家忽死,急送還叩即活,自是更無敢欺。所得之谷,賑救貧窮,供給行旅,歲消三千斛,谷尚有餘。

丁縣令親故家有女,為精邪所魅,醫不能治,語奉曰:“君能愈之,當以此女侍巾櫛。”

奉召敕諸魅。有大白黿,丈六尺,陸行諸病者門,奉使斬之,病即愈。遂以女妻之,久無兒息。

奉每出行,妻不能獨居,乃買一女伴之。西度人耆域謂奉仁慈,深相契合,邀遊諸名山。至峨眉,太乙留飲,知其功行已深,欲聘為仙醫大監。

時蘇耽為澄虛真人,在峨眉主持醫監,太乙念其獨任勤勞,倩域諷問,奉遂慨允。即授碧虛真人,與耽為左右院長。域自迴天竺。

奉既領斯職,辭歸料理家事。至廬山西室,與妻女說知,令其好生度活,不時回視也,竦身入雲。婦女見奉白日飛舉,仍守其宅,清齋靜處,賣杏取給,有欺之者,虎還逐如故。越五年,奉歸,令以養女嫁城東少年。

丙辰春,張華為司空,舉陽羨周處為御史中丞。少孤,不修細行。時南山有白額虎,長橋下有蛟,鄉人並處目為三害。

處聞之,乃入山射虎,投水斬蛟,從陸機、陸雲受學,砥節礪行,州交闢為太常。陽羨離裡山頂,大石自立,孫皓遺處封為南嶽,改名國山,因刻碑頌德。

處見國勢日壞,以不能言事為悵。吳亡入晉,皓殂,始受晉爵。

雲間二陸入洛,張華表機為參軍,補云為浚義令。有犬曰黃耳,性點慧解人語。機嘗作書,以竹簡系項,令馳歸,復得還報。雲將宿故人家迷路,忽草木有光,趨至一家。

一少年美風姿,共談老、莊,辭致深遠。及曉辭,至友家言之,雲數里無人居處。卻復尋至,乃王弼墓。雲玄理殊進,與談者輒勝弼。少察慧,每言天人之際,注《老子》,指略致理;注《周易》,有高麗語。

譙周見弼著述,服其高逸。南充陳壽師事周,聞華愛才,出果山至洛,官中庶子。

丁巳,王戎為司徒,賞拔皆虛名人。阮瞻性靜寡慾。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歟?”

瞻曰:“將無同。”

即闢為掾史。不信陰陽,素執無鬼,人不能難。

瞻從弟修,好《易》、《老》,凡與談,言寡而旨暢,亦論鬼神事,以為無。有言見鬼著生時衣服,修笑曰:“人死既為鬼,豈衣服亦有鬼耶?”

瞻著《無鬼論》。有客與論甚苦。客作色曰:“僕即鬼也,何謂必無!”

忽起立,披髮吐舌,示現鬼形,倏不見。瞻大驚悟,自後每向人矯正前非。鹹始知恐。

戎從弟衍為尚書令,樂廣為河南尹,皆喜清淡,宅心事外。庾愷有遠韻,及讀老、莊,謂與人意暗同。

謝鯤論《通鑑》,而有高識,好老、莊,而淡榮利。

二人雖與衍相談,悠然獨處,而衍之妙善玄言,傾動當世。僕射裴顧乃著《崇有論》以矯其敝。

初有董京者,與隴西計吏至洛,披髮逍遙吟詠,常宿白社中。著作郎孫楚、太僕王濟,數就社與語。京曰:“公等文勝於質,惟外黃範喬恂恂率道,惜將去世,予亦隨歸。”後數日遷去。於其寢處尋之,有一石竹子詩二篇:

乾道剛簡,坤體敦密。芒芒太素,是則是述。末[流奔,以文代質。悠悠世事,孰知其實。逝將去此至虛,歸我自然之室。

孔子不遇,時彼感麟。麟乎麟乎,胡不遁世以存真。

範喬二歲,祖馨臨終以己用硯遺之。五歲,祖母以告,喬執硯涕泣請學。九歲學成,處世寬厚,未嘗譏議時人。士大夫鹹敬之。至是戊午八年卒。

己未,太常賈謐恃中宮驕貴,譖太子遹免為庶人。太子妃王惠風。遹被廢,衍上表離婚,令女別嫁。惠風願隨太子出徙。

庚申,賈后以藥酒殺遹。趙王倫、齊王冏勒兵入宮廢后,奏劾華、頠、謐等,誅夷其族,倫自為相國。

初,華少子韙驚告父曰:“中臺星折,大人宜早去位免禍。”

華曰:“天道玄遠,惟修德可弭。”

次日,韙見尹思。思曰:“數定,不可逃也。”

乃授烏羽曰:“臨難,密插巾幘,有驗。吾將東避淮揚。”

未數日,兵入收華。韙依教插羽,闔府被擒,獨韙若無見者。隨父至市曹,見家人斬盡,不能措救,惟仰天痛哭,眾以為鬼號也。籍其家,囊無餘資,惟文史溢於箱篋,所著《博物志》十篇。

華既誅,干將忽失其蹤。

雷煥見大星墜閩越間,尋至延平,將樂縣界,墜處成一大穴。煥指曰:“此地五百年後當生大賢。”

歸語子燁:“後可葬我於此,以見其占驗。”

未及卒。燁從命葬之。燁後為江州從事,持所遺莫邪劍,行祭墓所。渡延平津,劍忽躍起墮水。

使從人沒水取之,但見兩龍,各長數丈,張舞於淵。從者懼而起。少頃,光芒映水,波浪沸騰。燁嘆曰:“先君‘化去’之言,張公‘終合’之語,俱驗矣!”

趙王以金屑酒殺賈后,立羊氏為後。辛酉,倫纂位,以帝為太上皇。殿上突來一異鳥,驅之不去。忽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劉鳥,來自龜山。倫怒,令拘繫。明旦,失兒鳥所在。

齊王傳檄諸鎮討倫,大破之,廢為庶人,迎帝回洛陽。張韙上書白父冤,贈諡文廣,詔韙為中書郎,不受,雅與張翰善,任達不羈。

壬戌,賜倫苦酒自盡。齊王驕恣,掾張翰、主薄顧榮切諫不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