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至京,靈王在位八年,問久遊何事?王子伏地不語。王命扶起,見其真脈逸,已無氣息。王大驚,呼從人問之,答以其故。
王曰:“一去十餘載,何得誑言!”
欲治其罪,齊聲曰:“道人號瑤丘,現居屍鄉,拘問便知。”王哀慟斂葬,使人同從者往擒瑤丘。
晉已九九丹成,服之躍躍欲舞,同上山謁仇生。至山半,汗喘交作,勉力而上,仇生夫婦款待盡禮,越宿而返。
浮丘曰:“子體尚未脫盡肌肉,但能輕健自如。歷煉多年,使形有而似無,無而原有。與天地同呼吸,可乘雲氣往來。今欲遊行名山,須得仙禽乘坐,方能與我偕行。我且先縱群雞,任其自去。”甕中傾出米穀,拌以紅黃藥末,散播於地。群雞攢食,各揚翅飛去。浮丘曰:“子善吹笙,吾和以五絃琴,珍禽必集。”
是夜,鼓吹月下,弦吟似鳳噦高岡,簧翕如鸞鳴古澗。少頃,百鳥來集於側。浮丘令晉選之。
晉曰:“鸞鳳之文彩,何似白鶴之高潔。”
浮丘曰:“素審其性情形狀,曾著《相鶴經》,以記其概曰:‘鶴,陽鳥也,而遊於陰,因金氣,乘火精以自養。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小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六百年形定。
體尚潔,故其色白。聲聞天,故其頭赤。食於水,故其喙長。棲於陸,故其足高。翔於雲,故毛豐而肉疏。
大喉以吐故,修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騏驥也。
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遠視。鳳翼雀毛,則善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髀纖趾,則能行。’”
即於鶴班中,撥出二隻,對之囑誦。二鶴昂首以聽。
浮丘謂晉曰:“子好律呂之學,嵩山君相精明音樂,當往訪之。但汝父必令人來尋,驚擾鄉民,奈何?”
晉曰:“可寄語土人。”即步入村中,謂曰:“有人來問汝等,可代我雲,好謝天子,勿尋瑤丘,吾從遊嵩山甚樂,不必懷念也。”
土人云:“言之不信,將何為據。”晉向懷中取出玉笙,於鬥口灑出珠璣細唾,如金石之堅,形同黍米,香比蕙蘭。列帛裹好,遞與收取,曰:“願延聖壽,一歲服一丹。”
土人請問姓名,曰:“當今霸主齊名。”言畢疾去。
傍晚,有吏至村,尋問瑤丘。土人細述其語,以唾珠呈上。吏回覆命。王悟曰:“晉為盟主,果我子晉也。”欲使人發冢視之,不忍而止。王視唾珠,數有十九粒。每歲依法服食,果覺精神堅固。
晉傳語回,茅舍器皿全無,惟二鶴梳翎,浮丘束縛袍帶。問其故,曰:“我將有形之物,都付虛無。”
與晉各控一鶴,東飛片時,見高嶺特拔。浮丘指曰:“此中嶽也。”下鶴步至闕前,悄然無聲。
松林有二人對坐,外有數從者散立,聽山頂鶴唳。入林報知,二人起迎。
浮丘曰:“真君在宮養靜耶?”
答曰:“為五嶽僉議政事,約往空同請法旨矣。故令宋倫權攝,此位即道友太陽子。敢問二真道號?”浮丘語以姓氏,述相訪之故。
倫殷勤邀入少室。浮丘問:“五嶽所議何事?”
倫曰:“五百年有王者興,周襄王癸巳歲,正當肅豫十四劫,已過七十餘年,無應運者出,故往老君處,擬一降世之人。”
浮丘曰:“空同一大都會,可往觀瞻。”遂同晉告別,上嶺跨鶴,展翅搏風,頃過幾重巒障,早至空同。
方欲下鶴,有二童曰:“仙翁想欲會吾道君,昨晚眾仙真來問應運王者,請往赤城宮去也。”
浮丘笑曰:“如此難遇。”復飛起摩空。至赤城下院,見許多從衛駕韉乘輿,或虯龍,或鸞風,或牛馬,俱停于山下,乃下鶴入宮,群真濟濟一堂。
浮丘行禮,引晉參謁,謂眾曰:“議論政事,亦可與聞乎?”
南嶽真君曰:“何必遠尋,宛丘已應劫出治,今次定是仙翁。”
浮丘曰:“我賴實真,不耐復染塵囂。觀週數未終,焉得遽生王者。”
老君曰:“周德甚盛,祚自綿遠,氣雖漸弱,天命猶存。所議應運者,乃萬世文教之宗王,非有天下之君主也。
東嶽真君舉大庭赤松之道德,北嶽真君舉長桑之才略,西嶽真君曾舉祝融與吾子之仁義。
諸人皆以才德淺薄為辭,今吾子亦為是言,吾思廣野水精道君,淵博不可窺測,庶克當此,故約赤精、木公、金母三老,往須彌質諸黃老。然後入北海敦請。”
浮丘曰:“此老南來,何國方能化育?”
老君曰:“遍觀列國,五霸桓、文為盛,而齊桓卒用三孽以亂國,其愚極矣!晉文多以陰謀取勝,其譎甚矣!
秦穆所憾以賢臣從葬,不足取也。至於楚莊滅小國以自豐,何足道哉!
宋襄才略不如桓、文,強暴不如秦楚,其興師不擒二毛,以姑息為仁義,實為可憫!
先為殷湯後,周封微子於宋,仲衍之子稽嗣之,稽生丁公申,申生潛公共及煬帝熙,熙生弗父何,何讓國於弟厲公方祀。
何生宋父周,周生世父勝,勝生正考父,世為宋卿,佐戴武宣三公。考父生孔父嘉,為國之五世親,已別為公族大夫,遂以孔為氏。
嘉生木金父,金父生罩夷,罩夷生防叔,世有懿德。防叔避華氏禍,出奔於魯,魯為禮樂之邦。
水精託生,將在魯之孔氏矣。先命蒼龍神女守其戶,五嶽之君迎其真,四元之老衛其神,以俟誕生之期也。”
老君言畢,同赤精駕車御風而去。四嶽邀南嶽早去東魯迎真。
浮丘告辭,注生真君問挈來新客為誰?浮丘曰:“即今髭王之子晉也。”
真君意欲款留,以政事迫促,傳命夫人設宴,內堂款待佳客,遂登車別去。衛夫人甚賢而能,餚核豐麗,斟奉瓊蘇綠酒。
浮丘稱勞君夫人賜飲,即謝退出,玩南嶽山景。有二人趨拜於地,曰:“吾師久別,可往峽山少坐?”
浮丘扶起,乃黃帝二子清與、萬陽也,執手問其近貺。
二人曰:“前蒙寄賜金桃,又將五百餘年,不意西王母僑居此山之東,託姓緱氏,山曰緱山。聘山下真靜好道之女配其九子中三人,更託赤松道長啟知我父以長女華林、次女媚蘭妻我兄弟,已勉從之矣。”
浮丘曰:“此良姻也。汝妹女華與桐君亦繫有緣。如回仙華,可為我申之尊嚴,成全此事。”二子唯唯,因請問晉姓氏。
浮丘曰:“此亦黃帝之後,周王子喬也。”晉拜見,二人答禮。
浮丘曰:“我與子喬遊過嵩山,再來晤汝。”遂跨鶴向北飛去。二子亦回。
浮丘徑至嵩山。有官吏在山頂,曰:“真君已回,令在此祗候。”遂下鶴而行,真君趨迎。
至宮前,有五位仙真恭立,乃南嶽真人彭宗,因太陽子以盧全、盧紀認為己女,浼宋倫為媒,議配與武夷兄弟。故宗率二子至中嶽謝婚,當時宋倫設宴款待。
浮丘曰:“吾道侶子喬內丹未就,安得有根器,好道女配之,成功不難矣。”
晉曰:“既離俗,先生何必言此。”浮丘以乾坤坎離之理喻之,晉俯首沉思。
太陽進言曰:“予有同門師弟太玄女,母子居於衡雉山中,廣有道術,實為佳耦。若請吾師玉子之命,自然成就。”
浮丘曰:“敢以相煩。”太陽終席便行。彭氏父子亦即辭去。
翌日,老君降臨,謂浮丘曰:“知吾子在此,故來一會。”浮丘問水精道君之事。
老君曰:“五老必欲我同去,直送至鄹(zōu)邑,候其降誕,始回。黃老又託我資益其道學,警省其本來,再得一善樂者入周,庶可維持禮樂,不使崩壞。”
浮丘曰:“老師此去,仍寄跡於周京否?”
老君曰:“然,鬼臾區謂晉為盟主,乞我泠倫作伴同去,續後赤松大庭亦投晉國,觀其氣運。惟玄女與岐伯所向不同,言五霸興後,運在吳越,欲往觀二國之行事,施抑強扶弱之力。諸子各已先去,餘亦將興矣。”
未幾,太陽子至,知是師祖老君,伏地再拜。
老君命起問之,太陽曰:“太玄之母,賴吾師贊襄,約吉期在乙卯歲,遷至此間完姻。”
老君曰:“如此。吾且入周。”
適太容、榮援奉應元命來見浮丘,報允桐君姻事,即在後月成婚。
老君大喜,召容援至前曰:“知汝善樂,孰能伴我一遊?”
援應聲曰:“既承提挈,敢不隨侍。”
老君令太容回仙華覆命,與援入周,仍就史職,援為樂官。
浮丘回曲阜故鄉,密探水精訊息,留晉在山修靜。
先是宋之孔防叔奔居魯源村,生伯夏,夏生叔梁紇,勇而好禮,在偪陽城鬥勇,手託懸門救將,威震列國,仕魯為鄒邑大夫,娶魯之施氏,多女而無子。其妾生一子,曰孟皮,病躄(bì,足跛)。
紇更求婚於顏氏。有三女俱未聘,顏父疑紇年老,問曰:“鄒大夫父祖雖為士,然聖王之後,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也。三子孰能事之。”
幼女徵在出應曰:“女子之義,惟父所制,將何問焉?”
父曰:“即爾能矣。”遂以許配。
既歸紇,廟見,以夫之年大,懼不時有男,私禱於尼丘之山以祈焉。
徵在升山,草木葉皆上起,及畢而下,葉皆下垂。
是夜,徵在夢遊大澤之陂,有使者雲,“黑帝見召。”
往見帝,囑曰:“汝有聖子,若產必於空桑。”覺而若感有娠。
一日,異香繞室,恍惚五老人降於庭,狎一獸,似小牛而獨角,文如龍鱗,向徵在而伏,口吐玉尺,上有文曰:水精之子,繼衰周而為素王。
徵在知其異,以繡紱(fú,系印章或佩玉的線帶)系其角而去,以告紇。
紇曰:“此必麟也。”懷十一月,及產期。徵在問地名有空桑者乎?
紇曰:“南山有石竇(石穴),俗呼為空桑。”乃攜臥具於竇中。
其夜,有二蒼龍自天而降,附守山房之左右。又有二神女擎香露於空中,以沐徵在。
鈞天聞奏樂聲,空中有人言曰:“天感生聖子,故降之以和樂笙鏞之音。”良久乃止。
遂產一子,石門中忽清泉流出,自然溫暖,浴畢即涸。
時靈王己酉戌月十五丙辰日也。
生有異質,牛唇虎掌,鴛肩龜脊,海口輔喉。凡四十八表,頂門狀如反字。
紇曰:“兒首類丘,秉尼山之靈也。”因名丘,字仲尼。
生三歲而紇卒,葬於魯東防山,母不以告。居闕里昌平鄉,年六歲,與群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群兒效其所為,父老奇之。
有紅衣道者詣其門,與語立身行道。諷之曰:“知子有安濟心,何不從我學醫?且古之聖君賢輔、孝子仁人,靡不留心於此,為能體天地之德也。”
孔子曰:“醫固仁術,然小道耳。濟施豈能周遍。”道者問其所願。
孔子曰:“法堯舜盡君臣之道,由仁義為萬世之宗,是予所欲也。”
道者嘆曰:“吾子之道至大,然天下莫能容,奈何?”遂飄然去。
浮丘見其不昧本來,回嵩山完晉之姻。太陽已訂乙卯二月吉日,屆期王子親送太玄至,借緱山石室與晉結䄜。
西母曾離於此,動用畢具。官吏設席於太室,含真真君邀群仙暢飲喜酒。
玉子席散回方山,太陽夫婦歸漢陽,太玄母留居緱山,浮丘亦就嵩山靜養。
晉在石室傍,復開一池,為飲鶴池。幾欲回都一省,轉恐啟父之戚。
前辛亥年,晉曾潛游京師,北至穀城山,循視瀑水,入洛復出,似相沖狀,謂二水絡繹,出納和平。今穀洛分鬥,其兆必兇。乃借鄉人筆硯,草成一簡,欲倩人上達,未得其便。
遊於沔陽,適大夫桓良使楚,路遇太子,驚問所從,晉以簡章授之曰:“吾因浮丘公接上嵩山學道。汝將此簡達之天子。可於申月七日待我於緱氏山頭,勿誤也。”言訖隱去。
良回都覆命,呈上簡章具告。靈王怡然曰:“兒既仙去,我何憾焉。”
是秋,遣良及老臣至緱山候之。欲尋路而登,周圍松柏鬱蔥,巖崖峻險,無可攀緣以上,俱拱立守候。
至七夕,土人集望銀河,初見新月微明,隱隱笙簧聲響,宛若鳳鳴。果見太子乘鶴駐山顛,可望不可即。
太子俯首,遍舉手以謝時人,復向葫蘆傾丹藥一丸,于山上澗泉浴之。其泉飛流直下,赤如猩血。
眾掬飲,頓覺瘴溼消除,溽燔滌去。再睹山頭,惟白雲如幕矣。徘徊數日,不能復見,回奏。敕立祠緱山及嵩高山下。
晉窺眾人散後,只一人端坐不去,見其體有神光,知非俗士,乃召與相見。
問其從來,其人曰:“太原周亮,字泰宜。母嘗宵寢,見五色流霞覆宅,經十五月,於定王壬戌九月二十三日生。長即師事平陽姚坦,坦字元太,得尹真人喜之秘。耽於僻靜,不事馳騖,能拔後進,願薦同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