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患犬戎侵擾,念是龍苗之裔,不與計較。犬戎全不知止,遣將領兵,直犯房山熊泉。
高辛議棄帝丘避之,挈顓帝妃嬪及眷屬群臣,遷都於南湖之南亳城。見犬戎貪婪,出令募能得犬戎之上將頭者,賜金千鎰,邑萬家,妻以少女。
先是,宮中一老婦有耳疾,令醫者治之。出一物,大如繭。以瓠離盛之,以槃覆之。
有頃,化為犬,因名槃瓠。毛文五色,黑項白頭,耳長尾卷,高可三尺許,四蹄矯健,可避兵矢。時以為異,帝馴畜之。常隨帝出獵,所獲必多,自是遐地知名。
此犬一聞帝命,便倏然逸出,徑奔房山。犬戎上將吳車見之,知是高辛之犬,大喜曰:“高辛遷都避我,神犬棄主來歸,正應彼失我得之兆。”
乃大張宴會,與戎兵歡飲,槃瓠吠躍於前。飲至夜深,呼犬伴臥帳下。犬俟吳車睡熟,上炕咬絕其項,銜頭疾走。
營中警覺,戎兵乘良馬來追,張弓亂射,皆被勁尾撥開,戎兵奔回。
高辛忽見槃瓠銜人首擲於階下,命懸于都門。使人識認,報是戎將吳車之首。
帝謂槃瓠雖應酬功,奈是畜類,不可妻,且不可封賞,令厚食以肉糜。槃瓠鎮日不食,伏地若聾。
少女以為信不可失,乃請行。帝不得已從之,封於南之武山五溪間,時曰犬封國。
槃瓠得少女,負入南山石室中。逾數年,生六男六女,自相牝牡,生育繁盛,遂雜居雄溪、樠溪、酉溪、溪、辰溪之中。五溪之源,皆出盧溪。
後少女教六女種木棉,造機織布。隔溪不能渡,造舟楫以濟。槃瓠死,欲歸故國。羞見宗祀,徘徊江岸。升南山以望,徑化為石。
帝思少女,欲迎諸子爵之。使者歸白其狀雲:“言語侏儷,面色斑斕,不可用。”乃止。
帝常赧然,謂群下曰:“世亦聞異類而偶者乎?”
適有西南人對曰:‘蜀有蠶女,不知姓氏。其父為人所掠,女念父不食。其母誓於眾曰:‘有能得父還者,以女嫁之。’駕車之馬忽振躍絕絆而去。
數日,父乘馬而還。馬嘶不已,母以誓言告父。父不允,馬跑,其父怒,射殺之。曝其皮於庭,皮蹶起,卷女飛去。
旬日,皮復落於桑上,女化為蠶,食桑吐絲成繭。
後蠶女駕此馬,乘雲於空,侍衛數千人。謂父母曰:‘太上以我心不忘義,授為九宮仙嬪矣。’此事亦可為異聞也。”帝意少解。
東南一隅,已二百餘年不雨。民皆遠徙,遂為曠土,帝深為以憂。
至十九年辛巳,忽報東南大雨傾盆,水盈溪谷。民漸附集,可以布種安生。
帝感降甘霖,率百官郊祀,告謝神祗。
回朝,一道者當駕,大言曰:“活汝兆庶,子當酬我!更毋使效死者不得封賞也。”帝下車扶之,同載入朝。
道者曰:“玄女招女魃止雨,歸而忘遣。其所止之處即不雨。田祖叔均驅之於赤城,枯旱二百餘年,山石皆赤。
先有冬官黑雲氏后土,生子信。信子曰夸父,性魯志宏,身高二丈,神勇殊妙。為其存仁博施,又曰博父。居近東南,憂禾槁民散,乃入華蓋,求容成公。
適我邀會蟠桃,知曾為雨師,懇求甚切。我因急於赴會,付龍符一道,只一小銅牌,令其入海召龍施雨。
夸父接符就走,將至蓋竹山北,檢點龍符,已失,乃跌足深悔。拙思亢旱不雨,皆為太陽燥烈。若能掩其光,方可灌溉滋生。
侵晨往觀海嶠,湧出大日如火球升於中天,輪雖小而轉熱。
俄而徂西,如被青山銜去。明旦復然。曰既知其始,當究其沒,然後求障蔽之道。聞蒼梧齧缺師,得王倪飛步之法。不疾而速,履水如陸,登山如夷。
往求得之,齧缺謂其好勇輕生,恐不得其死。夸父不悟,退煉於黃河之濱。
三月,其術已成,喜曰:‘吾願可遂矣!’日中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挾杖飛渡黃河,乃與日競走。
經過百里,回顧日不移影,似無勝負。至二千餘里,日影轉前,將逮之於禺谷。頓生煩躁,渴欲傾河而飲。
至渭水,堤高不能俯掬。將驅飲於大澤,未至,道渴而死。
予從度索回,憐其真誠,為想一舉兩得之策,成其始願。
玄女召應龍,擒殺蚩尤,血汙其體,不能上天,受困於閩地天湖山窟,可召來施雨。
遂順路採藥前去,在天階山下玉華洞留宿。越旦,登天湖翠簾。其上三面峰環,中夷而曠。至窟邊呼應龍出,折苧剝皮,蘸水揩滌血跡。即飛至空興雲,連雨三日,水道皆盈。
應龍乃去南方處之,故南多雨。昨吊夸父之屍,其所曳之杖,拋棄屍旁。為膏血所浸,化為鬱鄧鄧大林。
不知者謂其不量力,與日競影而死。知之者知其志在救民而亡身。洵可哀也。我之來此,非為己言功,傷夸父之不祀耳。”
帝曰:“夸父功德當祀,師何道號,願終身事之?”
道者起曰:“世司雨之赤松子也。索人酬勞,猶傭工而求值也。在塵中擾得口燥,且回黃石靜養精液。”飛步出東郊,不見。
帝悵然如失,遣使至渭河鄧林,設祭夸父,有司歲時祀之。
時玄冥師昧之子臺駘,宣汾洮彰大澤,導演擊汰民離湍決之患。未幾卒,帝命配祀夸父,世為共工。
帝見東南已安,西北未化。至冬,農事既畢,乃役民築城,名曰西亳。明年,遷都於此。
後顓帝九嬪已死,欲附葬於頓丘之陵。因途路迢隔,擇漢水東鮒魚之山,葬顓帝衣冠於陽,葬九嬪於陰。設四石蛇,守衛四方。
恐民惑於鬼神,為教之曰:“天神曰神,聖之精氣。人神曰鬼,賢之精氣。豈向人求食?人自享之耳。”
人慮後歲月有差,復遵顓帝作歷之意,於弦望晦朔日月未至而迎,過而送之,日至設丘兆於南郊以祀上帝。
日月星辰,先王偕食以重本也。制六列之罃,享上帝以中罃。舉夷生之子臧黑典樂為聲歌,名曰九招。
命倕與祚卜作鼙鼓鐘磬吹笭管壎篪,名六英之樂,謂具六合英華也。
伶人鹹抃以康帝功,帝普施利物,不私於身。上純配天之治,下開執中之權。
元妃姜嫄,乃有邰氏女,與帝禋祀上帝。至野見巨人跡,即欣然踐之,而身動如孕。
居期而生子,姜嫄以為不祥,誕置之隘巷,牛羊皆不敢踐。
反腓字之,徙之於林中。適多人伐木,見母狼抱嬰孩飲乳。眾呼,遂乃捨去。
姜嫄使人覘之,見不死,又置渠中冰上。飛鳥鹹集,或以翼藉其下,或以羽覆其上。姜嫄以為神,令抱回撫育。
初欲棄之,因名棄。兒時屹若巨人之志,其遊戲好樹藝麻菽,長善稼穡之事。
次妃慶都,實陳鋒氏女,居三阿之南。生時有石流血,其父惡之,寄於伊侯長孺之國。帝聞其賢,納之。孕十四月,至戊午夏,有赤龍飛舞於天,感動而生堯于丹陵。
次妃有娀氏女簡狄生於不周之北。帝為其無子,俟玄鳥至日,以太牢祀高謀。簡狄從祀回,即有娠。
逾三月,與宗婦三人行浴於晉丘之川。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遂言於帝。
帝曰:“神媒有靈,喻飛燕之祥也。”彌月,果生子,名契。
次妃娵訾氏女常儀,生子曰摯。
摯母於四妃中最下,而摯於兄弟中最長。次堯,次棄,次契,庶子曰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容、叔豹、季狸,皆忠肅恭懿,宜慈和惠,天下謂之八元。有不才子曰實沈、閼伯。
帝聞江湄降一異老,具先見之明。人有疑事質問,則錄一圖與之。至後必驗,人稱為圖錄子。遣使往迎,老人期以降日。帝建高臺於中官祗侯,名臺曰德。
至期,有九天真人執八光之節、景雲之符為前導,後有童女數對,侍從皆呼:“玄宮真人降。”帝伏迓,真人下牧德臺。
扶帝坐,命金童捧《黃庭經》五十卷,指授曰:“赤松、披衣、王倪、齧缺,皆得此道也。”為帝說《黃庭》之文,教以清和之道。
又授以三天真靈寶符,雲上以奉天,使二儀無遺;下以告地,使河海不洩;中以鑑人,使年命無墜。
乃言:“上元已盡,今歲甲子始交中元。凡三千八百年,復為下元也。”
帝求示四妃之子,孰能為生民主者。真人袖出一簡,擲地作金聲,遂引從者升去。帝拾簡詳視,前後左右,分圖四日,不解其意,並《黃庭經》藏於德臺。
明歲乙丑春,帝崩。當時立國以長,推摯為帝。葬帝嚳於濮陽頓丘臺城陰野之秋山,以衣冠與姜嫄合葬於豳,一葬衣冠於古亳城南。
帝摯自己巳春嗣位,不修善政,號令不著。與閼伯、實沈、舅腹為伍,日尋干戈,以相征討。
次弟堯,號曰放勳,年十有三,佐摯封植,受封於陶。年十五,長十尺。年十六,遠封為唐侯。實懋厥德,諸侯鹹歸之。摯自知不及,率群臣造唐而致禪。唐侯常夢身隨雲起,攀天而上,至是代摯為天子。
居摯於高辛古城。囚娵訾腹於市。遷閼伯於商丘,為火正。遷實沈於大夏,為水正。如參、辰二星,一出一沒,隔於卯、酉,使不得相見也。
帝本姬姓,因生於母家伊氏,後葬母於耆,遂號伊耆氏。既受禪,以火德王,色尚白。定都於平陽安邑。改年為載,取萬物始更終也。
丙子元載,置進善之旌,設敢諫之鼓,立誹謗之木。
帝生有異相,眉分八彩。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不驕不舒。
冠黃收,衣純衣,彤車白馬。所居茅茨不剪,土階不石,榱題不枅。大路越席,太羹不和,粢食不鑿。飯土簋,啜土鉶。
金銀珠玉不飾,錦繡文綺不御。不寶珍奇,不聽淫樂。布衣鹿裘,衣履不敝盡不更為也。
其時九族既睦,百姓昭明,協和萬國,於變時雍。上下仰其光烈,德之所格,無所不被。
堯思上古之君,世不獨治,必須賢輔。知南正重北正黎之後,世掌天地之官,能占驗時日,如黃帝時之羲和。命重後以羲為氏,黎後以和為氏。
帝欽若昊天,以天之元氣昊然廣大,未可概推,特復羲和之後,命立渾儀,修其先職。
察日之甲乙,月之大小。昏明遞中之星,日月所會之辰,定其天數,以為歲首,謂之曆象。以羲仲居禺夷之暘谷,理東作以殷春中。以羲叔居日南之交趾,理南訛以正夏至。和仲居西方之昧谷,理西成以殷秋中。和叔居朔方之幽都,理朔易以正冬至。是為四嶽。
時有瑞草生於庭,每月朔後,日生一莢。至望後,日落一莢。月小盡,則一葉厭而不落。帝奇之,呼為“蓂莢”,又名“歷草”。觀此以定月之大小,旬、朔可知。諮羲、和二氏立閏法,以正四時,頒示四方。
庚辰五載,南夷越裳氏,去中都萬里,重譯來朝。獻神龜,方三尺餘,雲:“得之艾山水濱,背有圖文,非吾夷可識,謹獻上國。”
帝視皆蝌蚪文,記開闢來故事。帝命太史放齊錄之,謂之龜鑑,深藏內府,囿龜於池。因作龜書,厚賚南夷,遣歸。
帝存心加意,作辭以自警並誡萬民曰:
戰戰慄慄,日謹一日。人莫躓于山而躓於垤。
為政七年,民無作忒。丁亥十二載,帝思古聖皆省觀設教,乃巡狩方隅。
於路存鰥寡、賑荒欠。一民飢寒,曰:“我飢寒之也。”仁昭而義立,德溥而化廣。
自西北巡至淮揚,遇一奇偉男子於市中貨繳,時謂之繳父。
召之,手挽弓矢進見。帝問:“何能?”
答:“能以繩系矢而射,又能隨風上下。”帝命試射嶺頭高松。一矢射之,透幹。御風騰上,拔矢而下。
帝愛其神技,呼之曰“羿”,回都用為木正。不食五穀,唯啖百草之花。
是時十日並出,焦禾殺稼。或大風四起,拔木髮屋。北有暴水,衝渠倒岸。又有獸曰猰貐,其形似軀,迅走食人。洞庭之野有修蛇,長百丈,呼氣吸人。東海之濱有封豨,大如兕。皆為民害。
四嶽申告,帝憂曰:“予一人不德,眾庶何與而罹此禍?”
群臣曰:“炎帝有疾疫饑饉之憂,黃帝有水火刀兵之厄,不害其為聖主。”
正是:務在君心能感格,定教災異自潛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