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審象以合乎理,候炁以驗乎數,然後準諸晷度,則重泉高穹,不遺累黍。其中之理數,天以六節,地以五制。用天炁者,六期為備;終地紀者,五歲為周。五六合者,歲二千七百二十炁,為一紀,六十歲,千四百四十炁,為一週,太過不及,斯已見矣。”

帝聞此宏論,嘆曰:“探賾天地之始,窮幽法象之原,可謂智參造化者也。”遂尊為經歷公,以泠倫為副師。於是鬼臾區居靈臺之上,因五量,治五炁,起訊息,察發斂,以作調歷,歲紀甲寅,日紀甲子,而時節定。是歲交已酉,實帝之五十年也。

時冬至日,有日南人獲神策百莖來獻,並進一獸圖,雲南土所產。其鼻似勾,牙長於外,身大可四牛,交媾水面,三年一字,其膽四季流行四足,不知何名。

帝謂但見圖象,遂呼之曰“象”。遺使求之。逾五歲,得十六足以歸。以其能負重,命用以駕車。神民之丘得寶鼎三座來獻,不炊而熟。蓋昔逸神氏之丹鼎,按天、地、人者。

帝使冕侯常先齎諸物,問鬼臾區主何禎祥。區曰:“策筴即蓍草也,歷千歲,一本百莖,下有靈龜守之,此必含帝之在位年數。若夫寶鼎,乃煉神之器,天機微意,未敢直陳,當以嘉徵之語還報。策可留此聽用。”冕侯拜辭覆命。

鬼臾區乃以方圓勾股之數,測天地之高深,度日月之遠近。土圭臬表,候炁異同,衡尺矩弧,綴述煩簡。

蓋土圭日至之景,即勾也,臬表即股也。以臬之高若干,得景若干,即知離地若干,所謂偃矩以望高也。

以日月之高為晝,其夜相等,即得地之下深,所謂覆矩以測深也。以日月之高深,得天高地下之徑而三之,即為天體之圓,所謂環矩以為圓也。

得天之圓,因以方之,測其弧,知周天經緯之度數,所謂合矩以為方也。

得其方數,因以平之,而兩極之出地入地,天中之在南在北,皆可得矣,所謂衡矩以正繩也。

天有北極,四隅有高下,因而設管以望之,則七政之高低遠近,無不具得,所謂臥矩以知遠也。

復思七政之參差,兩儀之廣袤,必以算術,乃能極其奧,遂命隸首作《九章算數》而齊約之。

帝聞隸首號曰黔如,精於數術,知即皇人所言者,故令其掌算數。

鬼臾區因教以炁朔轉交閏為五應,立表為曆元章蔀,以乘除加減歸併法算之,累成歲策,逆以日月朔望、未來之數而推之,積邪分以置閏,十九年七閏為一章,配甲子而設蔀,六十年一週為一部,造成十六神策長曆,於是時惠而辰從矣。

帝更念大撓有淑言進規,常命作戒書於盤盂,以彌縫其闕,即以為孔甲史,黔如為慮首史。

帝謂經歷公既事歷日,何暇更占星象?車區佔風角多驗,覆命並占星之炁色休咎。

容成天公常指點“其星之紫宮為皇極之居,太微為玉帝之廷。明堂之房,大角有席,天市有座,蒼龍連蜷於左,白虎猛據於右,朱雀奮翼於前,靈龜圈尾於後,黃神軒轅於中。六擾既畜,而狼蛔魚鱉,罔有不具。在野象物,在朝象官,在人象事,動用畢備,佔之輒應。”車區悉皆領會。

帝曰:“吾聞知天者聖,天公非聖而何?”凡象緯之事,悉兼而總之。

命柏常於天中建皇極,施禁令,國無邪教,市無淫貨。

帝以風鉅配上臺以同天,天老配中臺以錄教,五聖配下臺以道級,謂之三公。

知命受糾俗以正臣民,窺紀受變復以彌禍變,大填受補闕而寡愆尤,地典受州絡以明土脈,力牧受準斥凡事合宜,鵊冶受決法而民不枉,赤誦受版牘而事不惑,是為七輔。

又立六卿、三少、二十四官,共理萬民。

由是民不習偽,官不懷私;市不預價,城郭不御;見利不爭,風雨時若;人無夭枉,物無疵癘,虎豹不妄噬,鷙鳥不妄搏,裔夷之人罔不來享。

天地治,神明通,有異草生於庭,佞人入則指之,名曰屈軼。鳳凰止於東園,巢於阿閣,麒麟遊於苑囿,天下鹹稱至治。

歲在庚戌,上應開皇十劫。帝臨朝曰:“昔吾祝融君聽鳥鳴作歌以和神氏,太昊造琴瑟作樂以理身心,女皇制笙簧以通殊風,炎帝斷葦籥以協群音。今賴公等匡維,亦欲作樂以識盛。”

泠倫進曰:“臣探發音者有八,金、石、絲、竹、匏、土、革、木。然金革之音鴻而遠,絲竹之音柔而和,匏石之音清而脆,土木之音樸而實。眾材隨地可得,唯良竹能和眾音,必求節疏而直、幹堅而圓者方可,近處未易得也。”

風后曰:“臣在中條時,吾師令汲泉於嶰溪,有修竹千竿,勁節凌雲,垂枝映水,堪為妙選。臣願同泠倫前去採取,亦得一省師尊。”帝即備禮物,令致謝天姥。

共鼓、化狐、邑夷皆願同往,得采巨材,以造舟楫大輅。帝悉許之。風后偕眾起行,帝親率群臣送至郊外,叮嚀“蚤回理政。”諸人帶從者百餘西行。

在路月餘,將至中條,風后謂眾曰:“今我入山,不復還都矣。”

泠倫等大驚曰:“太師公何出此言?帝前不露片言,我等如何回覆?”

風后曰:“但言‘鼎成時再會’可也。此去大夏之西,阮瀚之陰,可得美竹。只我欲求一作伴,未知孰允?”邑夷願從,遂與眾作別,驅車疾馳同去。眾彷徨嘆息,越宿乃行。

至嶰溪,見水勢奔溢,隔溪谷口果有千竿修竹。造浮樑過溪,砍伐得數竿,竹林有人喝曰:“爾欲作假鳳鳴,伐去此竹,教真鳳棲於何處?”

泠倫止眾勿伐,入竹裡尋之,見一人趺坐,古貌野服,知是異人,即上前拜問,不答。

叩問再三,乃曰:“予洪崖生也。廣成是予後輩。汝主慕其道,遍處訪求,然未若予之簡易也。”

泠倫欲諷其入補風后之缺,其人笑曰:“方事聲色為樂,奚暇治性命哉?”

泠倫願拜為師,從遊林下,其人曰:“未可也。且令汝主同來,當語以至道。”

泠倫恐其蹤跡不常,己在竹林追陪,令共鼓、化狐截竹為段,載於車上,回都報帝自來敦請。

鼓、狐採伐巨材,連夜造成舟楫,裝載竹木車仗,順黃河東流,由濟水北上。入朝將諸事奏聞,帝驚喜曰:“太師公克定大亂,奈何遽去!我必強之出山。洪崖既與廣成相識,務往會之,見大貞不難矣。”

以政事盡委力牧,帶近臣數十人,命方明執輿,昌寓驂乘,張若、謵朋為前馬,昆閽、滑稽為後車,鳳石負書,離朱載圖,吃詬、象罔執戈戟,柏常荷劍以從。命化狐為鄉導,備載行糧。發軔紫宮之闕,朝涉洹沙之河,夕宿陰浦。

岐伯知之,與寒衰、王冰趕至漯水。天明,帝登舟將渡。岐伯至前曰:“聞帝西狩中條,願隨車駕。”帝曰:“天師不憚跋涉,足紉至意。”遂同渡而行。

旬日將至中條,陰霧漫空,迷失道路。岐伯曰:“冬霧終朝,天將雨雪,恐旅中不便。”

化狐曰:“何不先至嶰溪,見過洪崖,順途歸迎風后。”帝允之,俟霧開驅車西去。

眾不知嶰溪即王屋後窟,乃遠遠轉過大夏。

遙見泠倫來接,帝問:“洪崖安在?”

倫曰:“日在林中講究。昨晚有五老人乘灰、黃、蒼、白、玄五色之鶴,邀先生入空同會廣成子先生,即折竹枝化綵鳳,跨之同去。臨行囑曰,帝若來,雲在空同相候。”

帝曰:“空同有五,不知何處為是?”

岐伯曰:“少居北豳涇水之北,有山曰空峒,其間峰巒卓越,襟帶中原,聖賢會集之所,或是此處。”

帝即命駕北訪,水陸兼程。過涇河,見烏侖山勢險峻,戒眾緩行。至山半,寒衰踹巉暖危石,忽失足墜下。眾大驚。帝急令運轉大石,不見皮骨。尋至山左,寒衰臥石巖,手招岐伯。岐伯撲身而入,王冰尾後亦進。眾趕至巖前,石遂閉合。帝令開鑿,堅如鋼鐵。連開三日,不得見。帝泣曰:“天何屢奪良佐耶!”只得起駕。

一路問至空峒,果是景緻異常。從人駐山下,帝與泠倫諸人緩步而上。見雙松下洞門緊閉,額上橫鐫“廣成洞”三字。

帝喜曰:“今番得見矣!”親自叩門。

有二童子啟門曰:“已知大駕降臨。但我師朝往須彌會友,歸期難必。曾囑轉達至尊,異日再來相晤。”

帝曰:“越嶺循川,往來萬里。寧守幾日,以俟一見。”

二童曰:“既決意,不敢久屈。送一信去,或可歸矣。”

進內取小盒,邀帝同陟高峰。上有石爐,大可數圍。童拈盒中香少許,投於爐,篆煙騰起。洞口有人曰:“洪師至矣!”

帝信是廣成已回,趨下峰頭。遠見道者,年可半百,泠倫先拜陳說,帝知是洪崖,略述企慕之誠,洪崖曰:“頃在須彌會中黃子,忽見信香起,知貴客在門。”

帝曰:“予聞須彌在北海之北,而何往返之易?”

洪崖曰:“兩儀間有四大須彌,中須彌為大地,南望松檜鬱然者,南洲之須彌也。遠在極北,近在目前,此皆中黃子寄跡之所也。”

帝急問廣成所在,洪崖曰:“此亦山野慵夫,寡言語,一號力默子,無甚道德可重。何亟於究問若此?”帝心微慍,以為峨眉皇人諒不虛言。洪崖延入洞中。帝因天色昏黑,權且留宿。

是夜彤雲密佈,下一天大雪,向曉不止。帝殊焦躁,勉強與洪崖談論,洪崖反梗於義理,所以愈不合意,只欲辭去。

洪崖曰:“廣成在西空同靜煉,去恐索興而回。”帝得此訊息,一候天晴,便要踏雪上路,洪崖亦不再留。臨行贈《自然之經》、《金丹之訣》二篇,曰:“此皆清靜要領,玩之自得也。”帝受而謝之,同泠倫等西行。

日暮,共入大林歇宿,先有數人在內煨榾柮向火。中一黃面長髯老翁,捧九節竹杖,舉手向帝曰:“願以此竹見贈,中有九品之方,與子觀玩,受用無窮。”帝異而拜受。剖視之,每節有篆書三字,其文曰:

守飛門,逸戶門,啟咽門

巡喉門,安賁門,會吸門

沁幽門,約闌門,導魄門

帝問其精義,但云:“試反求之,可得矣。”是夜同宿林中。明且起視,已失數翁所在。詢問土人,知是須彌山下,始悟中黃子現身垂誡,遇而不識,誠為懊恨。復趲行西去。

一路履冰雪,夜宿曉行,又值冬盡春初,有幾座峻嶺高山,猶是粉堆玉砌,惟喬松萬株,挺立天表,帝皆命之曰雪山。

抹過焉支刪丹口,是西番地界,遍山多結杞子,映雪較紅,採食味極甘美,名其地曰甘。

帝與眾披荊棘草木,直至西空同,峰嶺一似雞頭,因名雞頭山。帝登雞頭四望,遙見天山、黑山、崑崙、合黎萬山環拱,皆積雪未消。

俯瞰青海、紅池、渥窪弱水,一派濁流,絕無行人問渡。

遠見一人西來,帝率群臣迎視之,彷彿赤松子,問之果是,雲自龜臺還。

帝告其所以,赤松出中誠箴一軸授之,囑曰:“當勇為急退。”抖擻遂行,帝留之不得。啟箴誦其語,皆修身制命治性之法,寶藏車中。

此山上當斗柄,戴北極而立。山下有滕姓六家居焉,帝遂止宿其家。

化狐告以西來求真之故,滕老答曰:“兵為陰象,帝用以治亂。雪為陰氣所結,帝適遇之。吾聞真道貴陽而惡陰,恐帝未應受籙也。”化狐以其語聞,帝不之怪。

帝于山之前後訪問廣成子,四五日無有知者,帝嘆至道難聞,將命駕東歸。從人報:“有樵子在林伐木,可拘問之。”

帝親往問曰:“此地有廣成大貞否?”

樵曰:“居人皆以殺伐為事,殘暴成風。雖有高人隱賢,豈肯駐足於此!”

帝自省:“滅蚩尤,擒榆罔,殺戮生命誠多。如是罪過,何能得見聖真?樵子其謂我矣。速回修省,再議訪求。”別樵者,取原路而還。

經赤水之北,登崑崙之丘,南望歸途。夜半下丘,遺失玄珠一顆,使智者索之不得。無何,復使吃詬舉火索之,又不得。離朱目力最明,暗中能見微物。帝使其遍索,亦不得。象罔無意得之於枯草間。

帝曰:“異哉!明智者不得,象罔無知乃能得之。我於是知智慧之不足恃矣。”為訪廣成,反失去諸子,興味蕭然。

行近涇水,泠倫曰:“洪崖曾雲‘興盡而返’,今果然耶!”帝曰:“狂徒之言何足憑!”

行數日,至中條山口。時已三春天氣,遍嶺桃花,如一片紅霞。帝率眾上山。山有二洞,皆被桃花護定,乃分枝拂瓣而進。

及至洞中,光明通達。望其後,深邃莫測。中設石床、藤椅、竹杖、棕團,悄無人影。

帝顧問泠倫曰:“太師公臨別,曾有何言?”

泠倫以“鼎成再會”之言為對,帝莫知其意。惆悵良久,嘆曰:“來去自如,真高人也。天師三人亦未必不借景遁去,諒不肯復出。”

那知:後會已不遙,分手亦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