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麥積山,女媧擔柴而至,相見慰問。女媧曰:“兄去許久,必有所得。”伏羲就沙地畫卦象以示,曰:“知此理乎?”女媧視之曰:“此中義理無窮。然推其微奧,不出乎陰陽之道也。”伏羲大喜,歸遷母、娣於宛丘之都。

上古男女野合,知愛而不知禮,雖經燧皇定配,日久懈弛。

女媧一路見男女無別,謂伏羲曰:“為教莫先於敦倫,敦倫必由於嫁娶。 今姓氏頗多,不可同姓為婚。 凡欲嫁娶時,必先用一人斟酌其事,謂之媒妁,然後行儷皮為聘禮,示合姓之歡,重萬民之儷。已聘之後,雖未嫁娶,不得與他人遊戲。則人倫之本立,而民始不相瀆矣。”

伏羲喜曰: “聖哉斯言!我妹能正姓氏,職婚姻,民得女判,可呼為神媒。”即曉諭天下,百姓當依此禮而行。

都南天中山下居民,奔告水有一龜,其大異常,見人則端目而視,全不畏縮。伏羲同往觀之,碧草芊芊,多如蒿屬。

赫胥曰:“聞蓍草千歲,一本百莖,其下必有神物守之。”伏羲命驪連氏備犧牲,陳祭於岸側,上流有混沌氏張設網罟。

少頃,元龜分蓍而出,皓身素甲,昂頭望見伏羲,閉目縮緊不動。混沌牽上岸視之,廣三四尺,脊背皆平。

伏羲乃以河出馬圖,及所畫八卦,就龜背文理八方布之,是為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觀象於天, 效法於地。近參乎身,遠取諸物。以八卦各有三爻,因重而衍之,為上下六爻。

於是,八分為十六,十六化為三十二,三十二蕩而為六十四,共得三百八十四爻, 皆取法象自然之妙,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乃教民以之定猶豫,決嫌疑,使不迷於吉凶悔吝之途。造化之秘洩於此,聖道之統始於此矣。

伏羲知元龜、蓍草,皆是至靈之物,必為後世之用,遂捧龜採蓍而回,更元龜名蔡,以其有草作祭也。

伏羲領眾回都,築一罈于都中。命中央氏為守龜史,陰康氏為藏蓍史,同在壇中,與之精衍卦象微義。

爰興建神鼎一座,樹立壇場,以鎮方位。鼎一者,一統天地萬物所繫終也。群臣見有如此作為,乃拜頌曰:

前者三皇雖開世道,興教於民。但俗尚洪荒,而吏明猶未盛,煙霞猶未啟。今我王之王天下也,明並日月,德合上下,天應以鳥獸文章,地應以河圖洛書。幽贊神明以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於陰陽而立卦,憑瑞於景龍而作書。非特為萬世文明之會, 實為開物成務之宗。當尊帝號,使天下知隆也。

因上號曰泰帝。

帝念群臣助美政教,可封之以地,授之以官。為有神龍降瑞,遂以龍紀其名首。

命朱襄為飛龍氏,名金堤,職圖冊列禮義,以宣教誡。命昊英為潛龍氏,名鳥明,造甲歷以知時度。

命大庭為居龍氏,名默視,主治屋廬, 以便民居。命陰康為土龍氏,名紀通,主中職內事兼治田裡,以正疆界,又名主田。

命混沌為陸海降龍氏,名仲起,主平土地,統靖海。命慄陸為江湖水龍氏,名陽侯,主斬繁滋草木,疏道泉源。是為六龍師。

又命有巢為青龍氏,曰春官。命無懷為赤龍氏,曰夏官。命驪連為白龍氏,曰秋官。命尊盧為黑龍氏,曰冬官。命中央氏為黃龍中官,遂號曰中黃氏。是為五官。

始立二相:以共工才廣智多,力雄身偉,立為上相。以柏皇博通萬物,曲識人林,用為下相。

乃使朱襄、昊英居左右,慄陸居北,赫胥居南,昆吾居西,葛天居東,陰康居下,分理宇內,而天下治。於是瑞鳳來翔。

泰帝聽八風而授民,舉六佐以自策。 見四方歸附,欲撫其遠來。以祝融有歌樂之作,乃亦作荒樂,歌扶徠之歌,蓋慰勉而招之也。詠網罟以鎮天下之人,命曰立基。 又作河圖引,以紀其事。

復求良材作眾樂之器,採椅桐梓㯃四木,其材皆美。惟桐木幹挺節疏,以桐之上稍清而無神,下根濁而不明,取中幹叩之,清爽中和,神明得體,遂投長流水中,浸七七日,然後親自斫削,以身為變,屬食指中節為寸,曲肱至肘為尺,用之以齊長短廣狹,而製為琴。

琴者,以禁淫邪、正人心也。長三尺六寸六分,象期歲之日;廣六寸,象六合;腰廣四寸,象四時;龍池八寸,通八風;鳳沼四寸,達四遠。前廣後狹,象尊卑;上圓下方,象天地。暉十三,象十二月,餘一暉,象閏。用絲繩二十有七為弦,命之曰離微, 以操駕辨之曲,以通神明之貺。

又作絙桑三十六絃之瑟,取矜莊縝密之義,以修身性之理,以合天人之和。

觀鳳之體,乃編小竹之管,參差不齊,象鳳之翼;發聲和美,象鳳之鳴。大者編管二十有六,長尺有四寸,謂之雅簫;小者編管十六,長尺有二寸,謂之頌簫。總名簫管。取約束肅清之義。

泰帝常自鼓琴瑟而歌,令近臣吹簫管而和。每一奏之,鳳凰應聲來儀,百鳥和鳴翔集。君臣大悅。反其天真,達靈成性,象物昭功, 自是不離其側。而音樂興焉。

復眾銅為棘幣,外圓法天,內方法地,以定輕重,以通有無。民或感厲疹而致疾,帝乃察六氣,審陰陽,而四時水火升降,得以有象,遂嘗草治砭,以制民病,而民滋壽。 更因甲錄,合五緯,建五氣,訊息禍福, 以為之元。

時聖母一百五十有二歲,無疾而逝。帝與女媧,哭泣甚哀,食不甘味,衣不羔裘。逾七日,營葬附於華胥氏冢旁。臣民哭送者幾千萬人。為喪三歲,以報懷抱之恩。輟樂不鼓。後簫瑟之音先起,以其聲悽清烏抑也。

前所紀龍師龍官,各君一方,以理人民,皆能稱任其職,政化大治。朱襄飛龍氏受封於宛丘之左,其時恆風振盪,群陰閟遏,陽氣不伸,果木難實。

朱襄命臣土達作五絃之瑟,象五行,鼓之以來陰氣, 以定群生。於是果實民安,謂之來陰之樂。後得永命之道,避世而去。其子曰子襄氏。

其東青龍氏,為上古人多禽獸之難,有巢氏曾教民巢居,人獲以安,及其久也,木枯枝折,常遭顛覆損傷之苦,故教其編槿而廬,緝藋而扉,誅斬蓬茅填塗茨翳,以免居高之患,而親族得以共處。

眾為其能革有巢之化,故亦號有巢,又曰古皇。蒼龍氏傳七世,有權臣遠,貴任之而不專,欲削之,遠懼而變。有巢氏遂亡。

居龍大庭氏,初曰朱顏,都於曲阜,以火為紀,一曰炎帝。見古皇編槿緝藋,僅蔽風雨、違禍患耳。

不若因而法之,更廣其制度。於是教民豎木為柱,橫木為梁,設椽脊,置壁簷,覆之以茅茨,圍之以泥荻,民從其教,果是氣象不同。

適有嘉瑞:三辰增輝,五鳳異色,故曰大庭之館。大庭少得內養之術, 時已二百餘歲,更能參悟長生,治十九載,遂隱去。

其鄰葛天氏之治世也,不言而信,不化而行,湯湯乎無能名之,俗以熙熙其作樂也。

八十捉牛,三人操尾,叩角以亂之,投足以歌八闋: 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萬物之極,是為廣樂。爰擬旋穹,作權象,故沉滯通而天下泰矣。

南方赤龍無懷氏之撫民亦然,以道存生,以德安形。其民甘食而樂居,懷土而重生,形有動作,心無好惡。雞犬之音相聞, 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是曰無懷氏之民。世用太平。

時泰帝制郊禪之禮,於是無懷、中皇二氏,勸帝升封泰山之臺,降禪云云之亭,以祀天地,昭姓而考瑞,勒石示遠,天下漸趨於文矣。

混沌氏舉綱得蔡,因為降龍氏,命驅民害,能承上之政,以行於下。

赫胥氏在降龍之南,其為治也,尊民而重事。是時之人、居不知其所為,行不知其所之,鼓腹而遊,含脯而嬉,晝動夕息,渴飲飢食,莫知作善,莫知作惡。泰宇以寧,疆域以清,光曜烜奕,而隆名不居,故號赫胥。顯跡於潛山,葬於朝陽峰諸處,化行俗美。

而帝都西北,忽河水壅塞橫流。帝深憂之,思所以治之之道,乃命土龍氏陰康治於華原。

其時河瀆歲久不疏,陰凝陽悶,人之氣脈亦鬱於內,腠理殢著,而多重膇,血為不行,手足漸多拘攣。

陰康知是坐臥溼地,又感風寒,三氣雜而為痺, 因想通血脈之道。乃制舞儀,教人引舞,或持竿棒輪轉,或以肢體緩舒, 以利導關節,是為大舞。

痿痺之病既去,然後使其疏通水道,治其里居。陰康葬於浮肺山之陰。

潛龍氏昊英,其子曰子英氏,出治於西。其地寒而民稀,獸多而木茂。 見民無以禦寒,教之結薪為衣。

驪連氏西與昆吾之地連,又曰昆連氏。聚五金於驪山,煉為偃月之形。名曰斧斤, 以之入山砍伐材木。

昆吾氏知之,亦聚金鼓鑄作蛟龍之形,長六尺,腹背皆鋒鍔,光芒四射,名之曰劍。劍者檢也,所以防檢非常也。

冬官黑龍氏尊盧,都於嵹臺之陽,與昆吾、葛天為比鄰,山多精金而不知用。其立政也,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葆和,以順天下,而世用寧。治九十餘歲,葬浮肺山之陽。

中皇氏都於皇人山之西,是為竅鄗山,居近大庭、無懷,尚修儀制,時號封禪之帝。

泰帝分壤茹谷,盡地之利,以制國用,心不自聖,皆取於易。安居九區之中,享和平之樂。

因思聖母之逝,知氣數無常,乃問下相柏皇曰:“人生如草木,榮華未久,而枯朽隨至,未知枯朽之後,更復如何?”

柏皇曰:“聞南湖之濱,有鬱華子者,雲在初為洪崖,歷二千餘歲,知性命之源,養真之理。世人多有得其道者。盍往問之?”

帝欣然,將同女媧、倉頡前去。中央時在八卦壇中,與帝常究玄機,頗知義理,亦欲同往。

昆吾鑄成寶劍來獻,聞帝南行訪道,願為前導。

帝命柏皇在都攝政,即日君臣五人,徒步起身。群臣遠送,帝命之俱歸。在路叮嚀中央等曰:“此行須虛己聽受,略去君臣之儀,呼我為宛丘生可也。”眾領命。

既到湖濱,滿山谷尋覓不得。見深巖處,有二童子調水為戲。

帝問:“此間有鬱華子否?”

一童曰: “吾師也,頃往巴蜀洞中去矣。”

帝問:“幾時可還?”

童曰:“少則百歲方回。 必欲相會,請進洞中,安坐以待。不然,或到彼處訪尋。一任尊意。”

帝曰:“既在蜀中,自當前往。”

遂辭童子西行,至中途一山登之,見大竹蓊蔥,綠遍岡麓,中有一人,獨坐棕圃,神氣爽然。

帝使昆吾問路,其人曰:“此處竹山,巴蜀咽喉之路,到彼何為?”

昆吾曰:“聞鬱華子知煉性修身,欲往問耳。”

其人曰:“山徑崎嶇,江源洶湧,以至尊之人,而下問山野鄙夫,不已甚乎!”

帝訝曰:“我服飾不少異,何以知之?決非常人也!”

乃前拜曰:“我宛丘生,兄弟五人,皆下濁愚蒙,遠求高人指示性命之學,不意有緣路遇, 勿吝教誨。”

其人扶帝坐於石,四子亦散坐聽教。其人曰:“性命二字,不可概觀,而修之有道。”

帝曰:“其道何如?”

其人曰:“夫修命不修性者,使性遊散於百骸九竅,不知歸宿之所,不知靜定之樂,一身之氣,湯沸火煎,莫能止息,則氣馳神耗,精必無由以生,精既不生,性必昏而不明。雖欲修命,其可得乎?更有修性不修命者,不知命乃天之所賦,偕形體而立,緣精神而生。神本無體,以氣為體;精無足形,以意而形。體物有二,根本則一,主雖惟神,精氣亦所當養。三者互相為用,不可相離。若不保其形骸,務思虛渺,則真元已耗,雖欲修性,豈可得乎!”

帝蹙額曰:“若此,如何而可?”

其人微笑曰:“騎牛覓牛,能悟者誰?苟欲修此,須識生如石火流光,附薪而焰,死如秋蟬脫殼,本性猶存。 只就此處理會,更不轉移,便是歸根複本,性命偏全之理,從可識矣!即見鬱華,亦如是也。予昔師廣成子,受靈飛六甲、八卦鎮方之籙, 得其道,以襲氣母,今以授子。”

遂探揣與之。

帝起拜謝,其人起扶曰:“子以木德而王,為五行之首,生生之機,聽以帝起乎震也,能洩造化之秘,破後世之迷,誠有功德於萬物,何必淹留於塵俗,而不知自返乎!若能凝神自修性理,悟作為,兼備命根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