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教於夏秋,多積柴薪,冬則煨而煬之,可以祛寒。夏天水煖,令人入洿池沛澤,捕魚鱉烹食。人民更可度日。修結繩之政,教民有大事則綰大結於繩,小事則綰小結於繩,以免遺忘。擇民間聰明易曉事者,先教建佔時令, 以正方位;指天布躔,以分七政;指明禽獸草木萬物名色, 以資民識。立一傳教之臺,使坐其上,稱為師長。民有事物不諳,便去請教,師長與之開講明徹。師道之始也。又教民日中為市,各以貨食器物之類齊集市上,通國之輕重, 以有易無, 而交易之道以興。 自是貲用轉而不匱, 人情益遂, 又號遂皇。

皇擇戶雒氏之子四人, 曰明繇、 必育、 成博、 隕丘, 協供臣職, 是為四佐。 明繇曉升級, 必育受稅俗, 成博受古諸, 隕丘受延嬉。皇出行,使明繇居前為疑,必育居後為丞,成博居左為輔,隕丘居右為弼,而輔相之道以立。

先是人民木食露飲,欲心淺淡,今得火食血肉,慾火亦以漸熾,男女交接無度,恣情歡樂,多致情血傷枯,形骸骨立,遂成癆瘵之病。同氣者每遭傳染,深為可憫。遂皇因立法度,與先聖人皇相合,制男女歸娶之年,以息其情。凡男子三十歲,可娶一女為妻; 女二十歲, 始嫁一男為夫。 晝同食, 夜同眠。 是參天兩地之數,以歲數規定不許蕩淫,違之眾攻之。 自此生下子女, 始有父母兄妹。遂皇得舉四職, 而大道平, 人事理, 粗成景象。 治世一百六十歲而終。傳世凡八。

有庸成氏出, 治於群玉之山, 平阿無隘, 四徹中繩, 示人以坦易明爽。實有季子,其性喜淫, 庸成怒放之西南。季交儀馬而生子, 身人而尾蹄馬,是為三身之國。庸成之所為治, 皆遵守先皇之法,亦傳八世。

復有軒轅氏作於空桑西北,能紹物開智,見景生情。出遊見風吹蓬葉,旋轉而舞,乃制乘車。將林木輻輳為輪,設轄,駕懸兩旁, 中設坐位,後有轂推之兩輪就地旋動, 無異轉蓬。其上橫木為軒,直木為轅, 以與君長乘之。眾人不得僭用,謂之軒轅之車。故號為軒轅氏。木德為紀。民皆歸之。軒轅權畸羨,審通寒,令四方人民,凡崎嶇不平處,治成康衢,便於車轍往來。山有產五色之金者,教民掘取,熔鑄器用。先冶金為鑊,可盛物以烹飪。 一名釜, 為冶屬之父。 五金分等次: 黃曰金, 白曰銀, 赤曰銅, 黑曰鐵, 青曰錫, 別上下而用, 以明貴賤。 遂伐山取銅, 以為刀貨, 以衡輕重。

時有祝融氏者, 沃土荊沅人。少聞大陸廣壽老人,可三千餘歲,不耐塵煩,居山頤養,乃往拜之。廣壽謂曰:“觀子未有嗜慾,無所造化,當君主天下,非修真時也。吾誠受以尸解之法,後可囑葬于衡山南。得聽赤真人之道即有成矣。而子之後,必有興起焉者。”祝融不忍辭去。老人曰:“吾將遊南極大荒,子毋戀我。”

祝融告退。後至弇州之山,見古木槎牙。有一五采之鳥,仰天而鳴,爰有百鳥鳴集,採鳥與之和鳴。祝融聽其婉轉抑揚,學而以為樂歌,群鳥亦飛集前後,同聲皆鳴。祝融知可以通倫類,諧神明。偶於稠人中歌之,聚聽者忘倦, 向之粗浮情性,化為溫柔,相應和者幾千百人。終日唱和為樂,謂之屬續之樂。移風易俗, 而人多壽。 故號曰祝融, 又曰祝誦, 三曰祝和, 以其歌誦,能使景象融和也。遇人民有疾苦莫識,為其祝說病由,又曰祝由。時軒轅氏治世已久,欲尋賢能者讓之。 聞祝融得民情之和,乃以軒轅之車召至,遜以大位。軒轅遂退入深巖。祝融不得已,乃治都於郇,築土圜居,以盛君民。 自軒轅氏以下,為禪通紀,言其讓禪之德,通乎天道也。

是時三綱正,九疇敘,天下洽和,萬物鹹若。祝融常患毒蟲惡獸,藏於草莽林木間,民或卒逢其害;乃教民於燥烈之時,舉火焚之,遍處延及,兇惡之物,逃匿遠竄,不敢逼人矣。祝融又思軒轅氏將五金冶鑄為器,性脆易敗,教民煅煉成熟,用鉗錐打就物件。民從之,果覺更為堅利。因其以火施化功多,又號曰赤帝,以火為紀。在世二百餘歲,臨終,召臣民謂曰:“主治天下,非庸俗所能。爾等宜擇有德者歸之。”乃令子孫避居於南之烈山,配合火德。其後世為火官。不忘廣壽老人之言,遺命葬衡山之陽。

初廣壽南過衡山,遇赤精子,拜之曰:“叨生此土,愧無益於世。近祝融氏行用火功, 民皆賴之。宜其世掌化權, 是亦上真之一助也。”赤精子曰: “五行迭興, 火能久熾乎?前次上須彌,黃老曾言,塵世芸芸,愚蒙未啟,必得大聖大知之人振提聾俗,漸次開明。今將往會黃老,講明天人訊息之理。子能偕行否?”廣壽辭以身重步艱,不能追隨遠涉,遂自拄杖南行,慢慢轉入天台高山,以養無疆之壽。

赤精子獨往須彌,不期木公、金母、水精子先已在彼。黃老曰: “五行各一方, 一時齊集, 寧有機緣將萌乎?”赤精子拱手言曰:“人稟清氣為聖賢,濁氣為邪佞,而何四洲之旁,有與人形特異者,不及有餘,種種非一, 是其氣血之偏歟,抑亦天地之賦歟?”黃老曰:“竊觀六合之內,凡人之性命,實由天賦。至於形體感受有異,或為地土使然,或緣陰陽乘勝。 如純陰之土,照井浴身,片時即孕,皆生女子之形。純陽之區,埋肝藏肺,逾歲復甦,遂成丈夫之國。三身無腸,表裡之盈縮,奇肱一臂,左右之偏枯,巨陽太盛,三叉其頭,厥陰反常,逆交其踵,大人靖人,地之厚薄不同。真臈不死,命之夭壽有貳,結胸貫胸,膻中損益。三目四目,肝竅有餘。白子黑子,陰陽其色。羽民毛民,禽獸其形。腎通耳竅,太過則聶,舌發心苗,略盛則岐。目聚五臟之精華,下陷則窅深;齒屬腎經之寒骨,堅固則金雋。有喬長臂,手足特殊。僬僥周僥,身材更小。玄股赤踵,水火相乘於下部;柔利雕題,金木未配乎上停。略舉其概而言,餘推其理,皆是此類本性懸樸,良善者多;即有兇頑,久而自化。 不若南洲之人, 眾而奸宄, 間有聖賢出治,難革其心也。”

水精子曰:“道長所講理極精微,但未知南洲之人,何其易於生育?較之他洲,幾於什佔七八。初散處四方時,所至西北東者雖少,今察之,猶不加多,是亦地之有異乎?”黃老曰:“四方合四時,四時寓五行。萬物遇春,則孕字生髮,故東方之民,生而未盛。物至夏,則暢茂條達,如火之易延而熾,故南方之民,生化甚繁也。物至秋,凋落慘淡,如金之肅殺從革,故西方剛脆,而民易夭。物至冬,蟄藏不見,如水之在地,故北方地寒,而民少生。惟此須彌大地,如土位居中,而兼五行,寒熱溫涼,各隨其宜,故人民生而長壽,不滅常存。但南洲生息蕃衍,物類蔓多,嗜慾無節,機詐百端, 良由德教不興,所以是非日起。必得出人頭地之君輔,主宰三界,提挈綱維方可。”

木公曰:“聞南土初有盤古開鑿混沌,三皇分理三才。既而有巢教民巢居捕獵,燧人導民熟食結繩。近世軒轅造車冶釜,祝融作誦焚林。聖王賢宰,相繼迭興,規模製作,亦已略備,何必更勞神思乎?”黃老曰:“未也。今欲求者, 務有先天地開闢之仁,後天地製作之義,澤及斯民之遠,為功於天下後世者也。”

正談論間,直南忽起一道紫氣,衝上九霄之外。五老凝望此氣,縹緲不散,良久布一天霞光,瀰漫六合。 黃老指之曰:“此中必有大聖人出焉,吾等盍往訪之?”赤精子曰:“待道末到彼體察,果有道行之人,可偕之上山,毋煩親降塵俗也。”黃老曰:“道無先後,高者為尊。凡訪道參玄,當恭執弟子禮,虛心平氣以求。若矜己傲物,謂人不若己, 則儀範何由經於目,道旨何由入於耳耶!”

四老稱善起身,皆行下山。至瀚海履波,將及中心,正看海中島嶼, 忽起一陣濃霧, 現出一頭龍鱗高馬狀類橐駝, 脊旁有二肉翅,蹈水不溺——知是馴良牝驥,與海上神龍交媾而生——在波中追風躡霧而來,近前駐立。黃老曰:“天地鍾靈,生此瑞獸。今聖賢將作,此馬亦當應瑞而出。我向以參天兩地之機,陰陽訊息之理,合成一圖,可將負之於背,他日呈於聖主,以洩天地之秘也。”向袖中探出展開,稜稜八角,按方負上,宛似皮肉生成。龍馬即沒水而去。

水精子曰:“道末曾在山陰得二神龜,長廣如輪,性極靈異,舉念悉知。觀其腹背四肢, 皆含妙義。 已蓄之萬餘歲。今道長南遊帶去, 以助龍馬可乎?”四老欣然欲見。水精子回首呼之,二龜從水騰至。見之皆呼為靈物。木公曰:“且留於此,俟有用處招之。”二龜理會,復回北去。

五老頃刻過海, 向南履實地。至閻浮提, 從肥土入岐山太華,由荊沅過雲夢二澤,迤邐向東南來,見一處山水奇秀、為南土首推,有疊嶂九層, 崇巖四面。五老登石室之崖,俯瞰山谷瀑布,凡十數處。一泉最勝, 自山頂衝入谷中,密垂如水簾,盤折回流,東出高峰之外。五老嘆曰:“此真山川秀拔處也。”遊覽之際,復見紫氣自東逼起。木公曰:“氣見不遠,人在目前矣。道末先往觀之。”眾皆曰善。

木公望氣尋蹤,前至一山,石壁峭絕,激湍如雷。古澗邊大巖穴中,有一人兀坐,肩貫黃葉,腰圍碧草,閤眼若有所思。木公喝曰:“垂老尚苦思何事耶?”其人猛開雙眼,炯炯有光,起身向木公稽首曰: “焦苦思慮,恐損精氣,一任其自然耳。”

木公見其舉止安舒,因問之曰:“發為血餘,爪為筋餘,齒為骨餘,充實於中者,英華自發於外。吾子既無所思,而發白形枯,猶雲善保精氣,吾未之信也。”其人曰: “童顏誠勝於老朽, 白髮自遜於烏頭。然徹底觀之,衰壯不過一身,黑白原無二理, 何必以驅殼皮毛為論哉!”木公點頭曰: “道翁所言,迥出尋常。去此東北,高峰之上,有四道友在,翁可一往,少談玄妙乎?”其人欣然曰:“困坐窮山,如魚遊小溪,鳥棲幽谷,焉能入溟搏風?既承相招,願即隨往。”遂轉過巖後,牽一板角青牛為坐騎。木公曰:“牛步甚遲,何如攜手同行?”其人曰:“此牛生於地皇時,不食生草,惟朝飲清泉,暮吸垂露,故其性似慵而實健,其體似重而實輕,雖日夜驅馳,亦不倦也。”木公嘆曰: “此真純土之精也。 我先往報。”言畢, 即聳身入雲。 其人上青牛,望雲追之。

木公到峰頭,備述未完,青牛早到山下。五老齊下峰頭,見其道貌非常,下牛稽首。五老答禮不迭,正侍殷勤通問。赤精子曰:“下方非談道之處,同上絕頂可也。”其人曰:“此山峻絕,道長輩何患弗登。下愚恐未能及。”黃老曰:“修真者以道復功行為上,鍛鍊導引次之。若夫變幻飛騰,斯末技耳。”其人笑曰:“此即賴乎青牛矣!”五老遜上青牛,向牛角一拍,四足騰空,五老一齊飛上層崖。 其人下牛拱立,五老揖坐於松杉蔭下。

水精問曰:“頃聞木公所述,不勝欣羨。第不知道友生於何世,是何名氏?乞明言之。”其人曰:“愚老生於天皇氏之初,頗知天然之理。凡人有疑事來問,便與之講究分明。以我精詳有法,乃呼我為萬法天師。 至地皇時,又謂曰玄中法師,始得此牛,偕修深山。人皇氏中,人見我精神固密,形體常存,且首庶類而出,臨事復能先醒,遂號為堅固先生。時皆草衣木食,性情澹泊,無物慾之蔽,有知覺者猶易修為。交有巢、燧人之世,人皆茹毛飲血,復教以烹飪。人之藏府,得火食薰灼,情慾易於淫蕩,此身不免損虧。因思精者神之本,氣者神之用,形者神之宅。神太用則歇,精太搖則竭,氣太勞則絕。是以形之生也,以其有神也;神之有託者,以其有氣也。如精絕則氣耗,氣耗則神離,神離則形死矣。比之於薪,薪盡則星火不居;方之於崖,崖潰則洪水不住。故知義理易昧而難明,性命難得而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