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前線。
烈火噴湧,沖斷岩石,毫無顧忌地焚燒一切。
土石護盾紛紛碎裂熔化。弱小精靈們被熱浪包圍著,水刃和毒液的攻擊已難以削弱火焰的張狂和暴戾,遑論遇火即燃的草木。
領頭的雲鹿蒼白的身軀被火舌燎出一片醒目的紅斑,在高溫中依舊屹立不倒。
“再撐兩分鐘,救兵馬上就到!!”他極力叫著,掙扎著一躍而過,驚險地擦著火舌飛過,落在滾燙的大地上。
他未曾料到,他們這群戰士連三分鐘都撐得如此狼狽不堪。
他更未料到,短短三分鐘裡,就有成群的火魔趕來宸林,身型堪比高峰的火魔輕輕噴一口火,就吞沒了一大片的森林,以及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火魔趕到的時機太巧,正好是花神離開的時間,似乎是有人故意針對,要藉此機會將他們這群不知死活的生物抹殺乾淨。
“是神嗎?”雲鹿心中不安,但這不安很快熔在了熱浪裡。
不安在危機中是無用的,只有理智慧救人一命。
雲鹿領一眾同伴後撤,火焰之靈跟著向前,它們不徐不緩,不緊不慢,悠哉得像牽著繩索遛著寵物的主人。
跑開一段路後,雲鹿猛地收住腳步,四蹄被高溫燙得發紅,不住打滑,他扯開嗓大喊聲:“包包龍,開土陣!!”
土系包包龍聞聲,身形一頓,伏下身,紛紛將頭鑽入土層中。一排排石碑以土系包包龍為中心呈放射狀展開,不斷延伸。石碑中間穿插著細密的石錐,將圍上來的火焰之靈從中間貫穿而過。
所有土系包包龍合力,將土系法陣的範圍不斷擴大。石碑不斷抬高,石錐的佈置更加錯落複雜,將缺失神智的火焰之靈暫時阻擋開來。
有熾靈嘗試撞開石碑,卻在撞上石碑之前被突然冒出的石錐切成兩半,化作白煙潰散。
詭蟲試圖鑽入大地,卻被鋪在陣法範圍內的硬土層阻礙了行動。
火蝶飛舞,被夾在石碑之間。
唯有謨克怪緩緩前進:它們攀上石碑,石碑立即綻放網狀裂紋;遇上偷襲的石錐,被石錐穿透,仍能一點點將石錐熔化殆盡,將杯口大的傷用火焰塗抹乾淨,繼續前進。
謨克怪自愈力極強,甚至能進行自我分裂。除非一擊必殺,不然難以消滅它們。
而火魔身高數百米,一旦倒下,能壓挎半座森林。但火魔步伐僵硬,此時被石碑和石錐阻擋,繞不開路,只能傻傻地原地踏步。但石碑、石錐以及地表的硬土層卻不能長久抵抗堪比隕石重量的腳步,幾步下來,外圍的土陣已有了碎裂的痕跡。
哪怕土系包包龍們用盡全力,也扛不住如此強大的攻勢。他們一直處於下風,十有八九會是這場鬥爭的敗者。
而戰敗的代價,是死亡。除非他們臨陣逃脫,否則連生存的機會都不會有。
但他們不會後退,他們的任務,便是拖住敵人,為援兵的到來爭取時間。
“不知道援兵會不會來?”有包包龍想起了逃走的迅電獅之眾。
隨即他狠狠咬緊牙關,埋在高溫土層中的頭朝下又鑽了一層。
哪怕沒有救援,他們也會堅持!
他們身為森林中不起眼也不出眾的弱者,比不上有利齒的猛獸,比不上有實力的迅電獅、古龍虎,比不上成群的雷兔,但他們也是森林的一分子,也有保護森林的職責。
森林是他們溫暖又溫馨的家,缺個一邊一角都是罪過。
此時家裡進了賊,不講理的強盜要洗劫他們的家園,他們不能坐視不理。
他們平凡,但他們也有力量!
他們的力量不強,日常連維持他們的生存都勉勉強強,因此任何猛獸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覺得他們掀不起風浪,有些時候,他們甚至連作為獵物的資格都沒有。
強者不斷貶低他們的價值,但他們不是真的一文不值。
“我們要證明自已!”
危機關頭,弱者們看見了自已的那一份使命,那份獨特而耀眼的榮光。
強者們不斷抬高自已,凌駕於森林之上堅持明哲保身的原則,面對持刀的亡命徒,選擇落荒而逃。
反而是缺乏鋒利武器的弱者們,往前邁了一大步,認為自已能成為英雄。
“戰死,真是個想都不敢想的結局!”
石碑連著土層被火魔一爪碾成粉末,很快便在大火中灰飛煙滅。
成為戰士,是弱者的榮光,卻是強者的恥辱,。
半個土陣已經淪陷,守在外圍的包包龍一下便被火泥淹沒,連呼喊都來不及發出。
弱者的日常生活裡處處都有死亡的身影。他們早已不懼死亡,只是懼怕已真的信了命,成了一隻處處被蔑視的螻蟻,被千萬只腳踩踏而過都心甘情願,還將其視為強者的恩惠。
他們每天活得心驚膽戰,夢裡無數次浮現出兇惡的獠牙和染血的利爪,無數次看見絕望的自已驚恐地走向絕路.但白晝一到,夜夢全作泡沫,他們不懼死亡,外出闖蕩,為了生存,同時也戰勝自我。
誰也不願惡夢成真。
每日的生存,其實是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他們反抗恐懼,反抗弱小,哪怕被挫折扎得遍體鱗傷,仍掙扎著爬向勇者的聖壇。
生存下來,是勇敢的證明。
而敢於反抗強敵、面對死亡,則是自我的昇華。
弱者們像是早已預見了自已的結局,他們成群結隊地走上了生鏽的鐵索橋,懸在浮不起鵝毛的死亡江面上,往看不見的前方走去,義無反顧。
也許最終鐵索橋會斷,也許前方是無法攀爬的危險峭壁,總之,他們可能就此一去不復返,再也無法回來。
但他們不怕。弱者們爭相向前,心滿意足地投向了死神的懷抱。
“這就是我們的價值!”
土陣中心被破,土系包包龍們被從天而降的火魔一腳踩在腳下,無一倖免。
一陣火浪濤呼嘯著向前拋去,藉著火魔落地帶起的衝擊波,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一下子趕上了逃出的隊伍。
隊末普通的動物、行動較遲緩的水系包包龍都被猝不及防的火浪吞沒。
原本近千人的隊伍只剩下不到百人。
有包包龍在哭喊,但他們不往後逃,而是踉蹌著奔向了火海。
死亡是所有生命的結局,是不可抗拒的,但如何走向死亡,卻是可以被選擇的。
他們選擇成為勇士,給自已勇敢的一生畫上一朵美麗的煙花,驚豔時光。
而強者有斑斕的生命,卻選擇了最單調的結局。
弱者們擎著手裡不起眼的武器,冒著奪命的火舌,與火焰之靈搏鬥。
普通的原初包包龍一口咬住了一隻熾靈,兩隻利爪被烈火灼,卻仍一把刺入熾靈身上,將熾靈扎得千瘡百孔,嗚呼著消散;用盡了力量的草斑蛇不顧一切地纏在詭蟲身上,用毒牙斷其咽喉;茂絡弓起腰,朝飛起的火蝶猛然撲去……
連普通的動物,也掄著都削得尖銳的石器擲向火焰之靈。
火焰前進的速度漸緩。
而勇士的數量也在逐漸減少。
戰場上,還剩下五十人、四十三人、三十七人、二十九人……作為領導者的雲鹿四肢發軟,站在原初包包龍的身後,不知所措。
“要輸了麼?”
一條詭蟲從土層中鑽出,一口咬住了包包龍的腳掌,火焰也隨之蔓上了包包龍的身軀。
包包龍嗚嗚低叫,明顯是在強忍疼痛。他一爪沒入火焰,刺穿了詭蟲,詭蟲消失,包包龍也闔上了雙眼,被火海吞沒。
火焰愈來愈盛,似是感覺到了對手的弱小。
雲鹿面對同伴的消亡,既悲痛又驚恐。
此時,他們已在戰場上抗爭了將近三十七分鐘。
援兵未至。
“沒有希望了嗎?”雲鹿跳躍著連連後退,“我們的家園……”
忽然,在烈火燃燒的背景聲中,有一個細微的卻又清晰的聲音,輕盈地傳入了雲鹿耳中:“我們來幫你們!”
雲鹿回頭,十分驚訝地發現,在焦黑的土地上,有一群小小的生物在移動。
他們只有蘑菇那樣大,有著米白的膚色和多彩的髮色,他們佇列整齊,浩蕩的隊伍一眼望不見盡頭,遠遠地鋪向遠方。乍一看,像隨風而動的綠葉和鮮花,帶著春天特有的朝氣,筆直地朝烈火進軍。
他們是渺小的孢子族。
也是最盛大的春天。
孢子族們手中緊握細長的石矛,像威武計程車兵。
他們來自森林的四面八方,有的從石隙中來,有的從樹洞中來,有的來自一條不知名的河流的淤泥中……他們從森林最細小最不起眼的角落中來,聚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要去做最偉大的鬥爭。
“我們也要守護森林!!”孢子族們齊聲呼喊。
聲音近了熱浪,搖晃了幾下,很快便散得一乾二淨。
雲鹿和餘下的七個同伴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孢子族們步伐整齊,路過雲鹿一行人腳下時十分莊重地朝他們敬禮, 腳步卻仍不停地前進。
沒有人阻止他們,雲鹿只是怔怔地看著,感受著來自渺小者的、巨大的、最真摯的敬意。
綠的、紅的、藍的、黃的……各色孢子族大踏步向前,面對從天而降的烈火,沒有後退,沒有恐懼。
石矛扎向熾靈,密密麻麻地將熾靈紮成了刺蝟。
石矛擲出,一刀擊中詭蟲頭部,一隻孢子族在烈火中一刀割下詭蟲猙獰的頭。
成群的孢子族圍向謨克怪,將石矛對準了它的心臟。
連火魔腳下也爬滿了孢子族,他們將石刀釘入火魔的腳,拖住了它的步伐。
最弱小的木屬精靈遇見烈火,反而不要命地一擁而上,在烈火中嘶吼著狂歡,好似不知苦痛的鋼鐵,在火焰中鍛燒,鑄成了最鋒利的武器。
哪怕被火焰吞食,也要擊殺敵人。
數不盡的孢子族,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最渺小的勇者佔領了無垠的大地,將囂張的烈火牽制得寸步難行。
連企圖飛出烈火的火蝶也被飛來的石矛貫穿。
一些丟失了武器的孢子族凝聚全身上下屈指可數的一點元素力量,縱身躍進大火,撲向火焰之靈,在烈火中炸成了碎片,與敵人同歸於盡。
這已經是他們能做的、最偉大的犧牲了。
雲鹿一行人見到了世界上最閃亮的光芒、最耀眼的輝煌。
“你們是世界的希望!”雲鹿呢喃著,昂起了頭。
雲鹿縱身一躍,跳進了烈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