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很沉…頭上有什麼東西在呼嚕呼嚕地響。
怎麼搖搖晃晃的?
蓮睜開眼睛,發現自已坐在行駛中的皮卡後座。
車燈照進黑暗,視線範圍內是一望無際的公路。
卡車?公路?見鬼!
自已不正在船上睡覺嗎?
“喵喵!”
趴在蓮頭頂的貓咪叫了兩聲,司機的聲音中氣十足,“醒了?我知道你現在很困惑,但是時候從這一切中逃離了。”
蓮揉了揉眼睛,發現正在開車的是…另一隻貓。
嚴格來說,是王錦送給他的那隻花貓。
它兩隻前爪按在方向盤上,雙眼微眯輕鬆愜意,好像已經在舊金山開了大半輩子的卡車,最擅長的就是在公路上追逐日落。
說不定看到路邊的小母貓對它豎起大拇指,還會微笑著降下車窗,慷慨地提供順風車服務。
可你是隻貓啊!這是現實世界又不是動畫片!蓮下意識抓住了扶手。
“加油小花!你可以的!轉彎!左打方向盤!”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蓮這才注意到它來自副駕駛上的壯漢。
“雷納德?!為什麼?”蓮瞪大眼睛。
“我們半小時前靠了岸,現在要去個地方。”古德里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雷納德喝了酒,我駕照過期了,只能讓小花開車。”
“為什麼!?”這是蓮第二次提問了,他困惑太多一時間哽住,只能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因為這傢伙也喝酒了,”古德里安指了指趴在蓮頭頂的黑貓,“不然他們倆輪班開能輕鬆些。”
“我…”蓮把髒話嚥了回去,他做了個深呼吸,四處掃視,“王錦呢?他讓你們這麼亂來?”
“在車斗裡。”雷納德用大拇指往後晃了晃。
皮卡顛簸了一下,似乎壓到了石頭。
蓮看到躺在車斗裡的王錦猛地飛起來,又重重砸了回去。
即便這樣王錦都沒有任何反應,他雙目緊閉,像是已經被撞昏了。
“靠!他怎麼了?”蓮忽地站起身,腦袋撞到車頂發出咚一聲。
“中毒加上汙染過高,他也暈乎乎的,跟喝大了一樣。這裡的海風很不錯,吹吹能好受些。”古德里安接過話茬,“放心吧,我們把他綁好了。”
——
蓮最近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幽海皇帝的事情了結,他的旅途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王錦一直沒主動提這件事,所有人表現得都和平時一樣,像是一邊喝酒一邊搖頭晃腦的二百五,對他這個外人沒有任何敵意。
蓮心中多了那麼一絲僥倖,雖然不想承認,可身邊圍繞著二百五的日子還算不錯,能多繼續一天也是好的。
然後,他發現王錦正在迅速衰弱。
像是放久了的蘋果,先是變暗再是變軟,最後一點點腐爛。
蓮意識到自已多拖一天,王錦就會多腐爛一點,他必須立刻,馬上——
結束這一切。
內心的煎熬並沒有持續太久,僅僅是發現王錦左眼失明後的兩三秒,蓮便毫不猶豫地交出了終北大陸的座標,就連下半場的棒球賽都沒打。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在想什麼?沒人知道。
一切就要這麼結束了,在白船的生活,搖頭晃腦的二百五,還有自已和這群二百五之間的,疑似友誼的東西。
蓮原本想慢慢冷靜下來,他會變得沉默,努力降低存在感,然後在某天清晨悄無聲息地消失。
就像一塊解凍後重新凝結的冰。
可現在,二百五們把他綁到了卡車上,朝著黑暗,油門踩滿,大喊著“是時候從這一切中逃離了!”
這是那種半夜三更在樓下大喊名字,上車就走,拿著破地圖連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旅行嗎?
媽的,搞什麼啊。
蓮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默不作聲地縮回後座。
雷納德一腳踩住剎車——本質上這輛車還是他在開,他只是因為醉酒固執地不肯坐到駕駛座——卡車停了下來。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能夠看清那片翻滾的綠色浪潮了。
那是堪稱宏偉的一整片草場,野草隨風翻滾,點綴在其中的是大片大片的白雲。
是綿羊。
羊兒們一邊吃沾有露水的鮮草一邊咩咩叫著,空氣很潮溼,衣服上甚至能凝結出水珠。
遠處是幾頭花紋奇怪的牛,不知是用作產奶還是肉食。
墨藍色的天,翻滾的草地,抱緊外套縮著脖子前進的牧羊人。
蓮被這樣的場景驚住了,他的衣角被吹得獵獵作響,頭髮在風中舞動。
他長這麼大見過的幾乎只有雪和冰,如此生機勃勃的曠野還是前所未有。
“你說以後要給信徒一人發只小貓,自已肯定應付不過來,”王錦的聲音逐漸靠近,他已經被從車上卸了下來,腳步有些搖晃,似乎仍不清醒,“我就聯絡了一下這裡的農場主。”
牧羊人越靠越近了,蓮跟著另外三人一起走進曠野,綠草沒過膝蓋,行走時有些費力。
羊群被驅趕著走向蓮,像是被礁石分開的海浪那樣散去兩側,蓮時不時俯下身拍拍蹭到自已小腿的綿羊,他喜歡動物。
他逐漸認出了牧羊人,那是個中年男人,四肢粗壯,黑髮黑眸。
是薩雷斯。
短短几個星期不見,這位曾經的幽海第二船長跑來放羊了,嚴格來講,整個船隊都跑來放羊了。
“哦吼!我的朋友!”薩雷斯熱情地拍打每個人,到蓮面前的時候舉起手,把那團毛絨絨的東西塞給他。
那是隻小羊羔。
蓮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直到王錦在背後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
雷納德和古德里安吭哧吭哧地給皮卡裝貨,車後輪明顯沉了下去。
投奔了新烈陽廳之後,薩雷斯選了個放牧的職位,他們這些人要負責幾千號人的肉食供應,不過只是聽起來嚇人,日常就是看牛羊吃草。
這種情況下,船隊原本的許多武器就用不上了,老烈陽大手一揮全送給了王錦,卡車正在裝的那些就是。
當然,跑這麼一趟不僅僅是為了這些事,王錦在進行最後的補給。
“好了。”坐上駕駛座的王錦晃了晃羊皮袋子,裡面的紅色粉末翻滾著閃閃發亮。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蓮正在後座上跟一隻羊兩隻貓鬥智鬥勇,他想把這些寄養在薩雷斯的農場,可惜動物們似乎不太願意。
“堇告訴我的,”王錦摸了摸剛癒合的傷口,“她沒死,另外,我還有個禮物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