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時候,我其實有些害怕哥哥。

他對我很好,見不得我被欺負,有什麼好東西都會第一個想到我。

爸爸也是這樣,他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帶我去各種各樣的地方。

可哥哥很討厭爸爸。

哥哥在提起爸爸時會變得沉默,甚至暴躁。我當時只有五歲,五歲的孩子對父親天然懷有強烈的愛,我不明白哥哥的反應,只覺得可怕。

因為這種反應,哥哥在我眼裡也變得恐怖起來。

等我再長大些,這份恐怖並沒有消退,而是變成了其他東西。

媽媽從來不會把我和哥哥比較,可別人會。

哥哥很聰明,明明不需要把多少時間花費在學習上,卻總是穩穩處在中上層。

哥哥很擅長運動,很小的時候被少年宮的劍道教練稱作天才,後來卻主動退掉了課。

哥哥就連做飯都很好吃,有時候媽媽吃著他煮的粥,會偷偷掉下眼淚來。

相比之下我什麼都做不好,學習要很努力才能趕上哥哥,運動要很小心才不會傷到別人,做飯也只是一般水平。

我沒辦法再靠近這樣的哥哥,每次和他說話都覺得慚愧。

哥哥似乎察覺到了,他很少在我面前出現,偶爾會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後來媽媽告訴我,哥哥其實很痛苦。

我不明白他承受了多大壓力,直到那個有流星雨的夏天。

哥哥並不是不想在學習上花費時間,也不是不想學習劍道,每天早起做飯是為了讓媽媽多睡幾分鐘。

他並不是不想理我,而是在想辦法分擔媽媽的責任。

相比之下,患得患失的我像個小孩子。

我早該明白的,他是我的哥哥,沒人能比他更愛我。

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害怕哥哥了。

長兄如父,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人懷著什麼心情,或許跟我相同吧。

我知道他的憤怒永遠不會落在我身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

我也應該做些什麼,讓自已成為家人的依靠才行。

我學著哥哥的樣子憎恨爸爸,燒掉爸爸的照片,在媽媽說起曾經的時候及時岔開話題。

可打從心底裡,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和好。

我並不反對哥哥對他的態度,那種一聲不響消失的人的確很過分,可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就像我小時候害怕哥哥那樣。

如果爸爸能回來的話…

我不知道哥哥正在做什麼,只知道他在為之努力。

那麼,就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因為我的哥哥是無所不能的,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女孩露出驕傲的笑容,放下沉重的鋼筆。

門同時被敲響,身穿研究所制服的人點頭致意,繁瑣的裝置被運送進來。

“王琳小姐,鑑於王錦先生和雷納德先生的擔保,我們會將您視為一名具有自主判斷能力的成年人。”

為首的壯漢翻動資料夾,進行最後的確認。

他有些緊張,額頭滲出汗珠來。

一方面,女孩已經發育起來了,她漸漸變得耀眼,那是種與眾不同的美。

另一方面,女孩纖細蒼白的身體裡匯聚著毀滅性的力量,她可以掄起那些沉重的氧氣瓶把這一屋子的人全都砸成肉泥…這種程度的武力是他們夢寐以求的。

“在簽字之前,我最後告知您一次。”壯漢壓下激盪的心情,認真解釋。

“‘萊恩計劃’的本質是把您殺死,再將精神和意志轉移到新的軀體中,過程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同時由於越來越緊張的局勢,您必須在今天簽字,我們立刻著手準備,才能趕在研究所被徹底禁止提供幫助前完成…”

“你們都喜歡絮絮叨叨嗎,”女孩歪頭笑了笑,伸出手,“老哥安排的手術我當然會簽字啦,別緊張。”

——

【我幾乎沒有小時候的記憶。

據說人的大腦就是塊不斷消磁的破硬碟,我不太懂什麼是硬碟,不過還是能理解意思的。

在這段時間以前,我幾乎不會“回憶”,所以哪怕曾經的時光裡有什麼珍貴的東西,也早就被“消磁”了。

不過,堇能清楚地說出我小時候的每一件事,她說我們曾去沙灘上撿貝殼,說我因為摔倒扯她的頭髮,說我用她的裙子擦鼻涕。

這些事真的發生過嗎?我不知道,或許是她編造出來讓我痛苦的,或許是她一次又一次回憶過這些事,努力不讓它們被“消磁”。

堇比我大九歲,在我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她已經能幫家裡做很多活了。

那個應該被我稱作父親的男人,他似乎並不是一直都不可救藥,至少在母親離開之前,這個家庭是幸福的。

母親到底是離開了還是死去了?我就連這個都記不清楚。

時至今日,我關於這個家庭僅有的一點印象,是堇把那個男人按在地上拼命毆打。

孩子天生便會愛他們的父母,當時的我也是。

我不明白父親在酗酒,也不明白他在酒後會把堇錯認成母親,更不明白堇在每天給人洗衣服幫工後,夜晚要面對什麼。

我只是啼哭,無助的,很大聲地啼哭。

然後,堇丟下蜷縮著的男人,用滿是凍瘡的,通紅的手牽起我,帶我去撿貝殼。

後來她被賣掉了。

沒人再理會我的啼哭,沒過多久,我也被賣掉了。

…我是開始想起來了嗎?

很奇怪。

我從來沒把她當成過姐姐,卻又是她的弟弟。

我沒有多少關於那個小鎮的記憶,卻又在那裡生活過。

長姐如母…最近讀到了這句話,意思是姐姐像母親一樣嗎?

真複雜啊。】

躺在床上的蓮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

時間是凌晨三點,他失眠了。

蓮坐起身,敲了敲牆壁,沒人回應。

他想起每個禮拜的今天王錦都會神神秘秘地舉行什麼儀式,看來現在也是這樣。

蓮開啟小夜燈,摸索著從揹包裡拿出錄音機,放在床頭,按下播放鍵。

磁帶轉動,雜亂的小提琴音傳了出來,蓮皺著眉頭進入了夢鄉。

錄音機來自斯凱爾港的樂器行,他在問過“有沒有不那麼難聽的小提琴”後買了這個,又錄了幾段王錦的練習曲。

這舉動透著些悲傷,像是在默默為離別做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