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穆曉彤其人（二）

曉彤大概七個多月的時候，周變英的奶水明顯不夠了，每天晚上孩子總是睡不踏實，起先沒太注意，以為冬天屋裡太冷，想著給孩子多蓋些被子。家裡的炭也是有數的，兩個月前，穆昌盛探親回來時多打了些煤糕，現在用的也差不多了。

昌盛回了部隊，家裡就周變英和曉彤，一到晚上糊住火爐，後半夜屋子裡就有些寒涼。這幾天隔壁的翠蘭生了孩子，可能是剛開始下奶，翠蘭每天漲奶漲的胸疼。這天傍晚，翠蘭婆婆過來把曉彤抱過去想讓給吸一吸。人們剛開始還擔心娃娃認生，不肯吃，可曉彤的表現非常優秀，鑽進翠蘭懷裡，不哭不鬧，含住翠蘭的乳頭騰騰騰的吃了起來，沒一會兒，翠蘭高興的說，可是把她漲壞了，曉彤可真親，並央求著周變英今後幾天曉彤每天都要過來兩次，吃吃她的奶。一陣後，曉彤吃飽了，打了個飽嗝，嘴角殘留著幾滴奶液，滿足的坐了起來，超翠蘭笑了笑，奶聲奶氣的說：“甜～”，說完超變英張開雙手，要找媽媽。大家被她逗的哈哈大笑。這天晚上，曉彤睡的格外踏實，變英才意識到，孩子每晚睡不踏實應該是自己奶水不夠，把娃娃餓的。

隨後的幾天，曉彤每天都能吃的飽飽的入睡，差不多十來天以後，翠蘭已經不漲奶了，自己兒子的奶量也大漲，於是就不叫曉彤過來了。這時候，變英也感覺到自己已經沒奶了，並且發現自己又懷孕了。變英著急的寫信把這個訊息告訴了遠在江西的昌盛。

一個半歲多的孩子沒有奶吃，老婆帶著一個這麼大的孩子，現在肚子裡又有了一個，昌盛收到信後著急的火急火燎。隨即便做了個決定，準備退伍。就這樣，昌盛不久後便退伍回家了。

沒了奶以後的曉彤能喝些米湯，麵糊，姥姥、小姨滿村到處打聽誰家生了小孩，有沒有漲奶需要幫忙吸奶的人家。曉彤就這樣吃了一段時間的百家奶，每次到了人家，曉彤坐在別人懷裡總要先把學的各種本事展示一遍才笑呵呵往人家懷裡鑽，貪婪努力的吮吸著奶水。沒過多久，有些人家都怕了曉彤，每次都跟餓急了一樣，弄的人家孩子餓了，奶水接應不上。後來，也沒有人家希望曉彤過去了，慢慢的孩子餓的腦袋經常就是耷拉的。周變英看著孩子，心疼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天姥爺高興的找來些羊奶，說村裡有一家剛下了小羊，就趕緊和人家拿了一瓶，讓給孩子兌點水煮煮。天天的米湯、麵糊，曉彤早就餓的奄奄一息了，可偏偏對羊奶還是很排斥，勺子放到嘴邊，孩子的頭就別過去，不想吃。姥姥姥爺，媽媽，小姨輪番哄，輪番逗，可孩子就是沒有張口要吃的跡象。就這樣，又餓了幾天，周變英看著耷拉著腦袋的孩子心痛的都哭出聲了，又和往常一樣，煮好了剛取回的羊奶，涼好了端了過來，還想和這些天一樣再試一試。這天，也是神了，或許孩子實在是餓到了極限，又或者天天聞著這股羊羶味也聞著習慣了，孩子竟然張口了，一口一口，一碗羊奶全喝了。一家人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沒過多久，穆昌盛回來了。

昌盛的爸爸媽媽對他退伍這件事很有意見，責怪他不應該著著急急就決定退伍。昌盛的奶奶，還有周變英則是非常開心，他們盼昌盛盼了好久好久。昌盛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決定變英肚子裡的孩子的去留。

昌盛爸媽主張打掉，因為前些日子曉彤都差點沒餓死，一個都養不活，現在又來一個。而且昌盛退伍回家，將來能幹什麼，什麼都還沒有著落呢，就又添一個人，養不活就養不活，偏偏趕上計劃生育，再生一胎是要罰款的。

昌盛奶奶是主張留的，她沒有什麼理由，就感覺變英肚子裡的這一胎應該是個男孩，打掉了太可惜了。雖然說他們家覺得男孩女孩都一樣，但是沒個男孩總覺得還是有點遺憾。

周變英心裡其實也是想留的，在自己的孃家，家裡人也是勸他留下吧。可是，想想以後的生活，想想面臨超生罰款，心裡也開始猶豫了，便讓昌盛拿主意。

昌盛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奶奶，看了看抱在懷裡的曉彤，決定帶變英去鎮上把孩子打掉。

臨出門，昌盛奶奶著急的攔住了昌盛，讓去王家村找她改嫁之前過繼到別人的大伯，反正都是順路，說昌盛從部隊回來，還沒有去看過大伯，正好也問問大伯大媽，看能不能打胎。雖然昌盛的大伯很早就過繼給了別人，但昌盛一家和他大伯家一直都有往來。昌盛奶奶有兩個兒子，他更喜歡大兒子的媳婦，個子也高，面板也白，長得也好看，還特別乾淨，對昌盛的媽不是很滿意，覺得昌盛的媽太邋遢，不講究。而昌盛從小和奶奶一起長大，自然對大伯和大媽也是很親近的。

就這樣，穆昌盛帶著周變英去了王家村的大伯家。大伯和大媽的意見非常堅決，堅決要留住孩子。一是主張人比錢重要，二是看見變英已經顯懷了，現在打掉孩子也可傷大人身體了。在大伯大媽的堅持下，最終孩子留下了。

一年以後，曉彤的弟弟曉剛出生了。曉剛從小上躥下跳，到處惹是生非。從小到大，穆昌盛更偏愛姐姐曉彤，覺得曉彤懂事乖巧，聰明可愛。心底裡不是很喜歡弟弟，弟弟天天就知道憨憨的調皮搗蛋，拿著一碗飯出門，隔一會就拿著一碗羊屁蛋兒回來了，剛換上的新衣服沒半天就渾身上下每一處乾淨的，弟弟不愛說，動作倒是利索精幹，有時候有點耐心得時候想教弟弟個兒歌，陪他一起數個數，分分鐘弟弟就睡著了。總之，穆昌盛經常嘮叨真是不該留下他，交了六百塊的罰款，還常常惹他生氣。那時候，六百多夠在他們村娶個媳婦了。因此，弟弟從小沒有少捱揍，而且，弟弟特別有骨氣，每次被打的時候，嘴巴緊閉，對穆昌盛怒目而視。每次弟弟捱打時，周變英總是大喊，快跑啊。可弟弟從來沒有跑過。骨子裡特別的倔強。

穆昌盛從部隊回到家以後，準備跟著周變英的哥哥做傢俱，學木工的活，可沒幹了幾天，他的手就總是起泡裂口子。人究竟吃哪口飯，可是不一定。當一家子都感到特別無望的時候，一個大雪天，變英抱著曉彤在村大隊門口，碰到了當時的村支書，八斤大爺，八斤大爺叫住變英告訴他，前段時間到鎮裡開會，說區上武裝部要招的十來個轉業人員，不知道昌盛能不能報，趕緊讓昌盛明天去鎮上問一問。回到家，變英把這個訊息告訴了昌盛，昌盛帶著變英當下就跑到八斤大爺家裡商量。第二天一大早，八斤大爺陪著昌盛來到了鎮政府，正好趕上了報名的末班車。報完名以後，一打聽才知道，這次區政府武裝部要招10個轉業軍人，統一分配到區裡的各個鄉鎮，今天最後一天報名，大約有百十來個報了名。一個月以後參加考試，透過成績錄取。昌盛對這次難得的機會非常珍惜，也很重視，最終成功被錄取。因為排在第九名，所以沒有擇優挑選地方的權利，後來，昌盛被分配到區裡最偏僻的一個鎮-賈峪鎮。每週昌盛回家要騎3個多小時的腳踏車，這種日子雖然艱苦，但生活卻越來越有希望。

剛到賈峪鎮的時候，鎮上有熱情的大姐們，有的還準備給昌盛介紹物件，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人家早就成了家，還有了孩子。可是昌盛不敢和人們說他有兩個孩子，擔心不要因為計劃生育再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給丟了。

一天，一個帶著孩子的大姐問：“昌盛，你家小孩多大？”

“和你家的看著差不多。”

“也是屬老鼠的？”

“對”

“男孩？”

“嗯”

就這樣，在大家的意識中穆昌盛已婚且育有一子。誰也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他自己也不敢和任何人說起自己有女兒這件事。有時候偶爾會和人們聊起，自己有個鄰居，家裡有個女孩，特別可愛，特別聰明，這個可愛女孩的一些趣事。其實，這個女孩就是曉彤。

有一次，賈峪鎮鎮政府要分些土豆，每人能分兩大袋子。有個村裡的民兵連長正好有輛貨車，就張羅著幫忙給那些家離得遠的同事送土豆。就這樣，幾個人就拉著昌盛，一起回家。家裡的變英提前就收到了同事們要一起來家裡的訊息，又激動又緊張，激動是因為第一次見昌盛的同事們，希望給大家留個好印象，緊張是因為，昌盛在賈峪鎮並沒有透露過曉彤的存在，她要把曉彤藏好，萬一讓有心的人知道了，影響昌盛的工作。眼看賈峪鎮的貨車就要到村了，變英也把曉彤送回了孃家，交給了姥姥，自己著著急急的又往回趕。剛進家門不久，就聽見昌盛和同事們的說笑聲，看到熱情的同事，變英高興的張羅著，臨近中午了，昌盛和變英也熱情的留同事們在家吃口便飯。同事們聽說河西這邊羊湯特別有名，也高興的應承了下來。變英張羅著午飯，讓妹妹周月英幫忙回孃家取些羊肉。

月英匆匆的回到孃家，問曉彤姥姥：“媽，我二姐讓我回來拿些羊肉，說昨天就割下了，在哪放的？趕緊給我，二姐夫和他們同事回來了，叫我趕緊給送過去。”

曉彤姥姥一聽急忙幫忙去拿羊肉，並沒有留心坐在院子裡的曉彤。曉彤一聽爸爸回來了，高興的就往家跑。小姨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和往常一樣拉著曉彤往回跑。忙了一圈的姥姥左右看不到曉彤，定睛一想，估計壞事了。趕忙也急著往變英家跑去，想攔住曉彤。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爸爸～”一聲奶聲奶氣的爸爸，打破了屋內的歡聲笑語。

曉彤一進屋就看到坐在炕上的爸爸，雖然今天家裡來了好些人，但她的眼裡只有爸爸，叫了一聲後，徑直跑向爸爸，爬上了炕，坐到了昌盛懷裡。聽到聲音的變英也趕緊從廚房跑到屋裡。屋裡的一群人突然變得特別安靜，大家都詫異的看著昌盛懷裡的孩子，變英也看著昌盛懷裡的曉彤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昌盛也是直直的看著變英。時空彷彿定格在了這一刻。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的思緒又被曉彤的一聲爸爸拉回了現實。

有的同事站了起來，很尷尬的說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不就下次再過來嘗弟妹的手藝。有的同事站在那裡相互觀望。昌盛紅著臉抱起曉彤站了起來，笑著說：“沒事，飯都做好了。留下了吃了再走吧。過來一趟也不容易，下次可不知道啥時候了。”

許是盛情難卻，同事們沒有再推辭，拿了飯很快就吃完了，一個勁的誇讚變英好手藝。吃完便匆匆離開了。

送走了同事，變英和昌盛默默的收拾著碗筷，對未知的命運擔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