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都是父母上輩子欠的債。這句話是曉彤最近最深的感悟。

曉彤感覺一天中三分之二的話都是和“開心”講的,無論怎麼的心理建設,最終總會在“開心”這裡敗興而歸。因為更多的精力放在“開心”身上,所以對於小寶,曉彤反而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照料,以至於小寶到了一歲多語言表達能力都很差,常常嘴巴趕不上趟,就著急著上手,要麼就急的大喊大叫。即便是這樣,“開心”並沒有覺得自已在父母這邊得到了什麼偏愛,還總認為父母每天無休止的找自已的麻煩。

進入到了五年級,“開心”的功課越發的緊張,各種關於升學的傳言越來越多,感覺壓得曉彤快要喘不過氣了。曉彤在培養“開心”身上那是不遺餘力的,孩子從小各式的輔導班沒少報了,結果發現孩子什麼技能都沒能學下,都是半瓶子晃盪一瓶子不滿的水平。

看著周圍六年級的孩子們已經開始準備各式各樣的簡歷,準備向四大校投遞。曉彤的心裡更加緊張,因為“開心”到目前為止根本沒有能拿出手的成績。鋼琴學到了五級以後便果斷放棄了,國畫學了兩年以後便停了,上奧數英語好多年,大小活動參加了無數個,結果連個獎項都沒能得到一個。總之,如果給“開心”製作簡歷,那便是空空的一頁。

為了能在簡歷上寫上幾筆,曉彤和俊武最近也是開始鉚足勁,帶著“開心”準備奮戰一年。為了能夠輔導好“開心”,曉彤和俊武開始學習“開心”的各種課程,作“開心”各式輔導班的作業。尤其是奧數,俊武鑽研的那叫一個認真,不管是車上、辦公室裡,還是臥室的床頭櫃上隨處可見的奧數資料。

一天,俊武的一個遠房親戚來市裡辦事,繞道路過進家裡坐了坐。

這個親戚,俊武稱呼她為二姑,因為鼻炎做了手術,這次是來省二院複查,恰巧,離俊武家不遠,於是就到了家裡坐了坐。二姑是西山縣一中一名高中化學老師,她愛人是縣裡八中的初中校長,夫妻兩人都是搞教育的資深人士。俊武想著正好和這位姑姑夫妻聊一聊孩子的教育問題。

二姑剛到樓下,便碰到了回家的曉彤,於是便同曉彤一同進了門。

一進門,二姑便看到俊武正認真的拿著一本《小學奧數舉一反三》看著,不由的笑出了聲,說道:“哎呦,這是哪個高材生呢,學的這麼認真。”

俊武一聽,趕忙放下手,略微尷尬的說道:“二姑快進來,今天覆查的怎麼樣?還不錯吧。我二姑夫呢?”

“嗨,沒啥問題了。你二姑夫正找地方停車了,你們這裡停個車真不方便,市裡教育、醫療這些條件很好,可是生活我還是覺得西山最好,在縣裡想咋停車都行,路寬寬的,不像市裡,這麼窄,幹個啥也是人滿滿的。你二姑夫把我先放下了,他繞到後面去停車去了,一會兒自已就上來了。來我看看,你這是看啥書了,哎呀,可把你給認真的。你上學那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麼認真的學來。”說著,二姑笑著把書拎起來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把書放下後,繼續說:“不要在這個上面費太多精力,奧數可不是誰都能學會的,數學理科的東西是說思維了。”說完,二姑便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拿起電話給二姑夫撥了出去:“車停好了沒有?知道二小姐在哪兒吧?用不用下去接你一下?”

俊武聽著,忙詢問道是否需要下去接二姑夫上來。

二姑便爽朗的繼續開口說道:“不用,他馬上就上來了。他說是知道。”

“開心...,快出來見見老姑。”俊武忙張羅著將“開心”從臥室叫了出來,拉著“開心”一起坐到了沙發上。

“開心”最不喜歡被俊武和曉彤這樣逼迫著強行營業,他和這些所謂的親戚又不熟,走在路上,就算和這些人擦肩而過,他們一定都不會認出對方,可現在好容易能享受一會自已的時間,偏偏又被自已的父母強行拉著需要一臉虛偽的和這些人打什麼招呼,聊什麼天。“開心”想到這裡,簡直是煩透了,但又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表情麻木的,坐著,看向那個端坐著的老姑點了點頭。

“這孩子,叫老姑啊,以前你還見過的,你不記得了?”曉彤,笑著輕推了推“開心”的肩說道。

“哦,老姑好。”“開心”似乎不悅的看了一眼曉彤,低了頭聲音不大的說了句。

“來開心,爸爸告你啊,這個老姑是個可優秀的老師呢,她教過的學生裡好多都考上可好的大學。”俊武笑著將“開心”拉到了身邊一同坐下。

聽到俊武這麼說,二姑也很受用,用手輕輕整了整自已的頭髮,驕傲的說道:“嗯,有到了復旦的,北航的,南大的,上了211的就更多了。”

這時,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二姑的話,曉彤急著將門開啟,二姑夫一進門,便說道:“哎呀,這停個車可是費了事了。”

許是多年從事老師的緣故,二姑和二姑夫說話聲音都非常爽朗宏亮。

進門後的二姑夫看到坐在俊武身旁的“開心”說道:“哎呀,這是開心吧,這麼大了,個頭不小啊。”

俊武帶著“開心”站了起來,說道:“快叫老姑夫。”

“老姑夫好。”“開心”低了頭,聲音不大的叫道。

“唉?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聲音可是有點兒小啊,咱們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樣子,頂天立地的,抬起頭,看老姑夫,聲音宏亮的說話。”二姑夫皺了皺眉,一臉嚴肅的說道。

這時,“開心”才把頭抬起,但眼神剛觸碰到二姑夫的臉便急著躲開,略顯侷促的又說了句:“老姑夫好!”這次的聲音明顯比剛才的聲音大了一些。說完,便又急著將頭低下。

“開心去玩吧,不用陪我們這些人了。”這時,坐在一旁的二姑突然看著“開心”發話了,“二小,讓孩子自由點兒,拘謹的陪著一群大人無聊的很。”說完,二姑轉頭又看向“開心”,聲音輕柔的問道:“是不是?大膽的表達自已的想法,用不著什麼事情都聽你爸的。幹自已喜歡的事情去吧。”

得了自由的“開心”,抬起頭,真誠的看著眼前這個身材幹癟的老大嬸,點了點頭,笑著應了聲嗯,便一溜煙的跑回自已的房間了。聽說這是個資深的老師,還沒見到人就聽見這人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對於這樣的人,“開心”本能的抗拒和厭煩,但突然,他覺得這個老幹癟似乎並沒有之前認為的那麼討厭,反而她比俊武和曉彤更懂自已,能夠觀察出自已 不喜歡坐在那裡陪著他們閒聊,一時間,對這個人突然產生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待“開心”走後,二姑小聲的對著俊武說道:“別給孩子太多的壓力,而且男孩子,你和彤彤不要啥也管,管天管地的,這種男孩兒長大能有啥出息。你逼迫得娃娃坐到這兒,他心也不在這兒,孩子看著你們也難受,你看著他也難受,何必呢?還不如還他自由了。”

俊武笑著,一個勁的點頭說道:“要麼說二姑就是專家,一眼就看出問題,一針見血。”

“天天接觸學生,見得多了。你姑父更是,啥樣的孩子都見過了。開學的成績怎麼樣呢?”二姑問道。

“哎,二姑說起這來就發愁了,你說他又不傻,就是不好好幹。我輔導他讓他一遍一遍的讀題,人家曉彤對我這種方式還不滿意,嫌我效率太低。”俊武說著,還不忘在二姑面前順帶著告曉彤一狀。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diss,曉彤不服氣的反駁道:“你咋不跟二姑說你一天逼著孩子做了一道題。強迫的孩子,飯不讓吃,覺不讓睡,誰能受得了。把孩子逼得都快瘋了。”

“你知道個啥,渡過這個瓶頸,他突破了就好了。我們在高中就是這麼學的。婦人之見,要麼說慈母多敗兒。”俊武看向曉彤,擺了擺手,不悅的說道。

“你怎麼學也沒見你學了個啥,現在逼小孩了。真有你的,他一個小學生和你高中那會能一樣麼?你逼得逼得都把孩子的性格逼壞了,逼得逼得都厭學了,還逼呢。哎,一說就來氣。”說著說著,曉彤不由得覺得鼻子酸楚,眼前立刻浮現出“開心”被逼的樣子,心中滿是委屈的說道。

“二小,不敢硬強迫。你可能是不願意承認這個天賦,反正我教了這麼多年的書,有的孩子的天賦就很高,看著吊兒郎當可是腦子特別好使,有的孩子看著非常努力可是學起來就特別吃力......”二姑看向俊武說道。

“二姑,我覺得這就是方法,學的好的肯定有自已好的學習方法,那些學的吃力的肯定就是方法不對,我現在就是想糾正,怎麼說了?就是想教開心學習方法,最近我也開始研究這個學習方法了。”俊武急著解釋道。

“你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了,你說的方法這個固然重要,可是,一人一個習慣,你不能把別人認為有用的東西照搬到自已身上,有的不見得管用。還有,我告你,你看的那個奧數快不要看了,不適合所有孩子。娃娃不愛學,沒有興趣沒有愛好,你現在還給他搞那麼難的東西,他哪能學進去了,太難了。還有你的要求降低一點兒,不要對孩子要求太高了,太高了達不到有啥用?我剛才說的那個是啥意思了,我是想說你要承認孩子之間是有差異的,不是說咱們家的傻,咱們家的笨,只是說學某個知識,或者在某個領域,有的就學的快,有的就學的慢,首先要正視這個,你才能接受自已孩子成績平庸。你說現在好多家長給孩子講題,覺得這麼簡單你怎麼就不會,講的講的火氣就上來了,又是打又是罵的,孩子光應付你們情緒了,哪兒能有心思學習啊。哎,現在的孩子們吧,不管學的好的,學的差的都可憐。學的好的要求更好,壓力更大;學的差的坐在那兒熬時間熬人本身就痛苦呢,老師不待見,家長不待見,同學不待見。時間一久,娃娃們心理就出問題。你們得注意,真要是心理有了問題,身體出了毛病,你們就後悔也來不及了。”二姑一股腦的對著俊武數落道。

曉彤和俊武聽著,忙點著頭,表示認可。

這是二姑夫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接過話茬繼續說道:“現在的孩子身心都需要療愈,是孩子的問題?還是家長的問題?還是社會,學校,教育的問題。現在的孩子接觸大自然,接觸社會太少,孩子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有的家庭管不上孩子學習,拿個手機,孩子早早就在手機上玩遊戲,可是毀了不少小孩啊。前幾天四中有個小姑娘,跑早操跑的突然摔倒了,就沒有起來,家長到學校鬧得,這段時間,咱們西山的所有初高中跑操都暫停了。看看,學校是半點兒出不起事。”

曉彤認真的聽著,輕輕的問了句:“因為啥摔倒沒了的?”

“說不來具體原因,可能是突然間心衰了。心衰是啥原因引起的,也沒有確切的說法。可憐的,據說那個小姑娘學習成績還可不錯了。養到十五六,好好的個孩子突然說沒就沒了,這家人鬧得,肯定接受不了。聽四中的老師說,這家媽說她孩子就知道學,學習特別刻苦,自從開了學就沒有12點以前睡過覺。我估計,長時間這的學對身心消耗太大,平時又沒有機會鍛鍊,好好的把個娃娃沒了。比起學習,身心健康第一位的。還有個小孩,是我本家的一個孩子。這家老人生了兩個姑娘,後來就給大姑娘找了個招女婿,生了個兒子。哎呀,一家人高興的,把這個兒子從小慣得,偏偏這家家裡還不富裕,明明是緊緊張張摳摳索索的,對這個小子可是大方的很,從小就是要啥給啥,後來,這個小子大了,找媳婦兒呢,這個小子就要鬧得買個二十多萬的車,你說,原本這家就窮,不富裕,拋開彩禮、院子,手頭就沒啥錢,原來還想和這個媳婦兒商量能不能先不買車,等他們把事先辦了,再貼點錢加上媳婦兒的彩禮買個車,人家媳婦兒不同意,這個小子也不行,鬧得必須就得全鬧了,嫌他們這麼做顯得自已沒面子了。後來,這家奶奶就和這個小子商量,就買個便宜些的車吧。後來,這家奶奶就東湊西借的湊夠十幾萬,給買了一輛車。看的快辦呀,這小子又回來要錢了,好像是看上哪個高檔小區,說要買哪兒的房子,讓把家裡的院子買了,換到哪兒。回家就是準備拿定金的,要是不給就不結婚了。這家奶奶愁的說從哪兒能給他找定金去,買車的錢都是到處借下的,現在自已去哪兒再借錢了。這小子鬧得,逼得奶奶連夜出去借錢。後來,這個奶奶就出了門。一天都沒有回來,人們找見的時候人早就在玉米地裡死下了。渾身黑青,說是把一瓶子降壓藥都吃了,實在活不下去了。你看看,一個窮人家把一個娃娃硬生生的養成了個富二代。教育娃娃可是一門學問,不是簡簡單單的輔導作業,打了罵了的。可得有耐心,必須有智慧。”二姑夫悠悠的說著。

“是呢,這一點開心還是不錯的,能聽進去話。”俊武說道。

“孩子們可精呢,順著你們唄,以後啊,儘量不要和孩子去講那些一堆一堆的大道理,都是正確的廢話。”二姑指了指俊武,搖著頭說道。

俊武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學習本來就是孩子們的事情,哪個小孩從小小的不是對啥都特別好奇,特別好學,你說啥他聽啥,學習是人生來的。可是,現在硬逼得學,這就不行了。不是有個實驗麼,說一個教育學的老師把一隻小雞拎到講臺上,在小雞前面灑了一把米,然後把小雞的頭摁到小米上,讓小雞吃,這小雞就反抗就不吃米。等放開了以後,不去管它,反而,它一陣就吃完了,吃的很好。這不和學習一樣麼,你摁著他的腦袋說學學學,他哪能學呢。就好像咱們自已一樣,你一回家,曉彤就逼得你幹活幹活,要麼還逼著你工作工作,你願意嗎?包括成績,一考完試就要成績,還相互比較。那你一下班回家,曉彤就向你要工資,你給了還嫌棄你賺的少,天天罵上打人逼得你出去再去賺錢,同樣是人為什麼別人都能賺那麼多,你就只能賺那麼少?這不是一樣的道理麼,你不理解他,人家孩子也不理解你。好像幹啥都是為人家好似的,明明這種好,孩子根本就不認可。沒有給人家帶來快樂,說什麼以後懂事就知道了,既然知道人家現在不懂事幹嘛說那麼多需要以後知道的事情呢。轉變自已的方式吧,咱們都是成年人都難改變,甚至不願意去改變,天天要求個小娃娃。”二姑看著俊武慢慢的說道。

隨後,她喝了幾口水,繼續道:“不要總是居高臨下的看小孩,你要求人家做的自已先做到,你不要看手機,不要看電視,不要玩遊戲,你多看書啊,不能說你啥也幹卻啥也不讓孩子幹,那孩子心裡可不就想為什麼你能幹怎麼我就不能,你說玩遊戲不好,可你們玩的這麼好,而且生活不是也很好麼。對吧。學習上一定不要要求太高了,要適合自已的小孩,多鼓勵多表揚,好孩子是誇出來的。這種誇不是瞎誇,要會誇。”

二姑和二姑夫在俊武這裡,不斷得向曉彤和俊武輸出一些他們認為正確的教育理念和觀點。曉彤和俊武聽後也頗有感觸,也覺得對待“開心”太過於嚴苛了。

可是面對現實的升學壓力,曉彤和俊武不由得在理想和現實,在充分尊重和應試教育之間來回徘徊。儘管知道都是無用的,儘管知道多說無益,但那些廢話還是一遍又一遍的瘋狂輸出。

許是聽到了自已父母和那位遠房親戚的對話,“開心”居然在記作業本的背面,偷偷的畫了曉彤和俊武的漫畫肖像。並配著一些字詞。“開心”筆下的曉彤是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嘴巴,正叉著腰,雙腿分開站著,手裡拿著一根棍子,嘴邊還配著一句:“別人為什麼做得到,你為什麼做不到?我怎麼生了你這個東西”。“開心”還在這張圖下面寫到:“你是個什麼東西呢?”

“開心”筆下的俊武則是瞪著大大的眼睛,嘴巴不僅張得很大,而且還在嘴邊畫了四濺的水點,配了句:“這是為你好!”。同樣,“開心”還在這張圖下面寫了:\"你的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