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你……和他糾纏相愛,那命數伴了你的靈魂,生生世世,都無法改變死的結局。”
銀月河燈交相輝映,空中湧動的春寒還未消去,視野裡飄散的花瓣朵朵落下,風吹過時,整個世界只剩下漫天蓋地的柔嫩花瓣。
我以為足夠強了……
怎麼可能還是這樣的結局……
紅衣的美人蹲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戳著岸邊的河燈,長長黑髮散在背後,隱約能望見她白皙的側顏,待買完河燈的裴煜之回來看見的便是這副景象,年輕男修像對待小孩般敲了敲少女的發頂,千苓扭頭,鬧著去拿對方手裡的兔子河燈。
“苓兒,可是還在難過?”少年溫和的哄著她。
千苓的動作一滯,旋即滿不在乎那般笑笑:“我好歹是九重天神女,他怎麼可能算的出我的命,就是一個騙子而已,煜煜你還真信啦。”
感受到臉上突如其來的溫熱觸感,千苓表情微怔,對面皎皎如月的黑髮少年溫柔撫過她的眼瞼,柔聲道:“你的眼睛在說……你想掙脫掉這份束縛,你在擔心我嗎?”
少女眸光躲閃地垂下頭,神色變幻莫測,兩人都沉默著,直到過去很長時間,她才發出細微又平靜的聲音。
“我只是有點害怕。”
千苓看著河裡飄零的花瓣。
“我已經殺了你七世了,我對你……我做了那麼多次壞人……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讓你死,你明明也沒幹什麼毀天滅地的壞事,但是像我這麼糟糕的人,即便現在覺醒了掙脫命運的意識,”少女又重回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向裴煜之:“我只是擔心,最後究竟能不能斬掉命運,煜煜,要是我以後不受自已意識所控制,還是要殺你,你便殺了我,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如果天道真的一定要我殺了你,那你就慘啦,會與整個修仙界為敵,你殺了我多好,”千苓像是不習慣那般低嚷,旋即忍不住微笑:“到時候還能成為這世界最強的人,那樣真的就天下無敵了。”
“我不會讓你死。”
“煜煜……”
“苓兒,聽我說,論實力的話九重天那位也不是我的對手,別再想了。”少年細細安撫著她。
“哎呀我是說有可能,煜煜咱們放河燈吧。”
他說的對,在這個實力至上的世界,她們兩個都不算弱者,若是真的打起來,那些人也落不到什麼好處。
少女的耳朵尖泛起薄紅,一把搶過裴煜之手裡的小兔子河燈,展開後小心翼翼地想放進河裡,那人細細白白的手微頓,利用火靈根一點,伸向燈芯的手指慢慢縮了回來,自言自語小聲道:“好小的火苗……”
當水火靈根同時出現在少女身上時,她擁有的更多是毀滅的力量,而不是生火做飯點火的能力。
因為多出來的水靈根,少女控制的並不好,有的時候便會影響到自已的火靈根。
黑髮少年低身握住千苓的手,少女冰冷的指尖在觸碰到溫暖的他時,不自覺地向裴煜之靠近了,看見兩人重疊指尖那抹小小的火焰,千苓烏墨似的眸子半眯。
“煜煜,我的手指要著火了。”
“苓兒,你的手怎麼時冷時熱,我給你暖暖。”
“哎呀,好麻煩。”
薄紗覆蓋的燈面映出火光,裴煜之牽著著她的手將其放入河中,無知無覺間她整個人都落在了對方懷裡,待那河燈悠悠逝去,裴煜之才放開她。
黑髮少年望著紅衣少女,眼神晦暗閃爍著。
一直閒逛到深夜後,桃花洲的人流不減反增,千苓活潑的性子一下子就展現出來了,哪兒人多就往哪兒湊,裴煜之雖然愛粘她,但是也放了手一路跟在少女後面,不習慣與人推推攘攘,被人流阻了一會兒道路,再看時,紅衣黑髮的少女已不知去向,按理說,她的樣貌都是一等一的醒目,四面八方卻實實在在沒有那人的蹤影,裴煜之透過先前放在千苓體內的渚龍內丹身尋覓少女的蹤跡。
察覺到少女已去了十里之外,且還在移動,鉛色的眸底浮開凜然,似天懸明月般的修士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笑。
苓兒真壞。
少女修為那麼厲害,拋下自已跟著別人離開,而且她也沒有撕裂空間到如此遠的距離,那麼……只能說明少女是自願跟著別人離開,想幹壞事了。
“你想做什麼?”
千苓面朝將她擄至崖邊的男修,對方著一身的凌雲宗的道服,那人拿劍鋒直指少女的心口,話語間滿是癲狂之色。
漏網之魚啊,看來是當初殺人的時候剛好僥倖不在宗門吧。
“你從這兒跳下去,”他露出似想到什麼美好事物的痴態:“我同你一起。”
“憑什麼,你想殉情吶?”千苓笑嘻嘻應下:“我答應你,不過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沒等對方開口,千苓笑道:“你知道是誰滅了你所在的宗門嗎?”
“……邪修,就是那群邪修乾的,我宗滿門都被滅了。”
“哦~”少女頓了頓:“整個宗門都被屠了,你是怎麼活的?”
“我……我當時剛好回家族了,沒在宗門,所以活了下來。”
“最後一個嗎?”千苓打斷他,甜絲絲的嗓音散於風中:“看在你這麼坦誠的份上,你想怎麼死?”
浩瀚劍氣自通身黑色的利刃騰起,意識到什麼的男修想一把將她推下樹根盤繞而成的懸崖,那修士也是用了全力,卻發現根本無法觸碰到少女,眼睜睜的看著劍刃攻向自已而後掉入懸崖。
有什麼溫暖的力量將少女托起,看著身邊溫潤如玉的男子,千苓笑了笑。
“煜煜你來晚啦,人已經被我殺啦。”千苓牽著男修的手晃晃悠悠地嘟囔道:“你怎麼現在才發現我不見了。”
“苓兒,下次不要這般調皮了。”
那人理著少女的長髮,慢條斯理清掉了她臉上沾上的血。
“你總是這般調皮,不過要是被抓了,我也能找到你。”空中的異象緩緩消退,裴煜之緩緩說道:“我們會因為某些原因分開,但我依然會找到你,我會回到你身邊。”
“苓兒,”他緩緩說著,望進那雙烏墨似的眸裡:“和你有關的事都會影響我的情緒的。”
“哎,煜煜你……”
“煜煜,怎麼說這麼煽情的話……”
“苓兒,你自已似乎沒感覺,”裴煜之輕言細語:“太過吸引人了,讓我想要藏起來。”
“知道啦知道啦,我們回去繼續逛逛嘛,好不好煜煜。”少女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覺得是提醒自已小心壞人,嘴上說著詢問的話,手上卻已經拉著面前的黑髮男修往回走去。
“苓兒,不著急。”
街巷河邊的水面漂浮著花花綠綠的通販河燈,偶爾有花瓣墜入其中,會聽見這朵盎然春意燃燒的細小聲音,順著花瓣往上,各種形狀的鮮紅木牌碰撞時漫出叮叮噹噹的響動,同裴煜之說好再逛逛就回去,走在前面的千苓很快被木牌木牌上的金字吸引了注意。
上林鳶的桃花洲隨處可以看見叮噹作響的紅木錦牌,每隔幾棵雲霧般粉嫩的桃花樹就有售賣牌子的商販,一眼望過去,各家攤鋪都把木牌整整齊齊掛在軒牖上,千苓繼續走向離她最近的一鋪,向售賣的女孩詢問著什麼。
“仙子你是頭回來桃花洲吧?”
見她點頭,女孩笑道:“桃花洲平日也被看作寄情之地,是很多道侶們喜歡來的夢幻之洲,因為常常有道侶將情語寫在這雲妝上,據說只要拋到桃花洲裡,兩個人就能長長久久,如膠似漆,生生世世。”
“雲妝?那是什麼。”
“就是這些,”女孩伸手撥了撥她面前掛著的木牌:“雲妝是桃花洲的招牌,人妖仙界都沒有,只有此地出產,顏色好看如赤霞一般,也因其傳說聲名遠揚,過去有修仙者為了庇護蒼生百姓,將自已的精血溶進雲妝中,使得那些邪修妖怪不敢接近,人們相信它有辟邪鎮災的作用。”
“嗯…只寫給心悅之人嗎?”
女孩笑著回道:“是。”
千苓也笑了笑:“那給我拿一塊吧。”
雲妝木裡有嵌著桃花瓣或松枝或凝香木的,有紋絡顯眼奇異的,也有縈繞淡淡暗香的特殊木種,千苓要了個樣式最好看的雲妝,女孩隨後遞給了她一小碟金墨和一支細筆。
千苓從她手上接過筆,行雲流水間,落筆如雲煙。將它遞給了女孩,肌膚相觸的短暫瞬間後者動作一滯。對方探頭過來。
七宿生死劫已過,雙劍直破九天門。
“仙子寫的……可是前世今生?”
“莫非…二位是前世今生的道侶?”
女孩目光猶疑,視線掠過一襲青衣等在旁邊的黑髮修士。
少女笑嘻嘻的回道:“應該,算是吧。”
“煜之,”千苓應聲後衝裴煜之晃晃雲妝:“你看我寫的好吧。”
裴煜之走過來,待看清她寫的東西,鉛灰眸子掠過暗色。
“苓兒,怎會想寫這個?”
“我們不就是要這樣做嗎?”朝燈嬉皮笑臉:“給你個機會嘛,你誇我好不好。”
少女唇角彎曲弧度加深,明月映著她流水般的黑髮,罌粟紅的衣衫更襯得整個人膚若凝脂。
那清雅出塵的少年略略失神,而後眼眸看向少女牽出溫柔的笑容。
少年親手將雲妝掛上。
“苓兒,我們一定會做到的。”
“哼哼,我們兩個天下無雙~”
回程開始前裴煜靚輕輕牽上了千苓的手,面對後者調笑的視線,他的語氣仍拖出溫溫和和的調子:“苓兒,牽好我。”
紅衣黑髮的少女也任由他牽著,跟隨人流走出桃花洲。附近窺視的視線無處不在,連千苓都能隱隱發現,裴煜之不可能毫無察覺。
千苓倒是覺得無所謂,跟個沒事人一樣,倒是裴煜之,這一世除了九重天知道他邪神的身份,其餘人只知道這是玉瓊山少主,那個讓很多人畏懼的瘋子,現如今竟然和曾經漪清仙尊廢了靈根的妖女在一起。
而且這妖女現在是凝劍仙宗的掌門。
過了幾日兩人回到了殿內。
“煜之,你說為什麼會有傳承靈力這種說法,我的靈力是上一任神女傳下來的,那是不是說明我死了也要傳給下一任,”千苓看著對面的人,笑道:“我們不像普通修士那般憑著天賦異稟的靈根一路修煉上去而是從一開始接受了某種命運的安排擁有了高於別人的靈力,你說,會不會被反噬啊,不過……以前在九重天的時候他們說我也才不過修仙者的幾百歲,而你作為邪神應該千歲有餘……雖然我們都維持著本來年輕的樣貌,但是你不覺得有種梨花壓海棠的感覺嗎?”
裴煜之替她倒了杯茶,茶香四溢,只叫人還想再來一杯,他又將面前精緻的小碟糕點往少女那兒推了推,鉛灰的瞳眸清明如潭。
“苓兒,我們確實相差有七百有餘了,”見千苓喝茶的動作頓下,他臉上漾開溫柔笑意:“當初我還是魂體的時候便算上我的年歲了,所以自然比你大些,但我歷劫七世愛的只有你,我也只心悅你一人。”
“你見到我時明明都想弄死我的,你現在居然說這種話,殺你那麼多次你還愛上我了……”
“你果然是個變態……”
少女白皙的面容染上桃色,她瞪了裴煜之一眼不再開口了,微微發抖的指尖卻不覺間暴露了心思,後者也不逼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看她吃東西,視線在他裸.露的脖頸、細白的手指與眼皮一點淚痣上徘徊,眸裡的笑意越來越深。
“苓兒說是那便是。”
“我向你賠罪,因為太久沒見到你了所以才會這樣說,但現在,你在我的身體裡下了血咒,我又把雌渚龍的內丹給了你,苓兒,你該放心才是。”
不過……
說到反噬這個東西,裴煜之並不想讓少女這麼快就知道,知道的太多,對她並不好,他也並不想看到少女難過害怕的樣子。
遲一點,再遲一點……
到那時你便會明白,所有力量都要付出代價的。
道心若穩,那就能平安躲過,否則,只會痛不欲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