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陽努力將靈果嚼碎,然後吞嚥進去。

想著洛夏歡此時應當正看著自己,他抬起頭朝著方才莫俊站的地方咧嘴一笑,好像在向誰邀功一樣。

過了一會兒,蘇一陽面露猶豫,道:“夏歡,這個靈果真的好大,我吃不完,能不能留著下次再吃啊?”

問完這句話,許久都未得到任何回應,他只好認命般地低下頭,發洩似地咬了好幾口手上的靈果。

蘇一陽不滿地嘟囔著:“這靈果一點也不好吃!為什麼這麼多汁水,我吃著感覺又澀又甜……”

驀地,蘇一陽猛然止住了聲音,一股混雜著腥氣的鐵鏽味在他口腔裡蔓延開來。

這種感覺遙遠而又清晰。

蘇一陽愣在原地。

隔著一層黑布的眼睛猝然睜大,無神空洞的眼睛居然隱隱看見了一絲微光。

他感覺到了手上、嘴角以及口中的溼潤黏膩,近在咫尺的清晰感令人害怕。

他試探著向前伸出手,顫抖著聲音:“夏歡?”

無人應答,也沒人伸手將他扶住。

蘇一陽慌張揮舞著雙手,企圖在周圍抓住一點除空氣以外的東西。

手上的靈果掉在雪地上,染紅了小小一方。

“夏歡?!夏歡!!”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會有感覺!?

為什麼這個靈果會有血腥味?!

蘇一陽瘋狂地揮舞著雙臂,左右摸不到任何東西,他害怕得全身顫抖。

“不……不。別這樣!別這樣!!!”

他跪在地上,四處摸索。

下意識嚥了口唾沫,嘴裡濃重刺激的血腥味比冰冷的雪更令人心寒刺骨。

很快,他摸到了一隻手。

這隻手手掌寬厚,虎口處有一層厚繭,一看就是常年習劍所致,手心裡還握著一小塊半月狀玉佩。

蘇一陽臉色大變,不得不用盡全身力氣才支撐起身體。

順著手臂往上摸去,他摸到了這人的肩膀,手上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觸感,蘇一陽摸到了那人的下巴。

眼前是一片灰濛濛的,只有一絲微亮的光,他仍看不大清楚,只能繼續摸索。

顫抖的指尖撫上了那張蒼白熟悉的面容,他摸到了那人的嘴,高挺的鼻樑,緊閉的雙眼和舒展開的眉峰。

不用看,蘇一陽也知道他是誰。

“莫峻……莫峻!!”

摸清楚這張臉後,他才後知後覺猛地去摸胸口,卻只摸到了一手的黏膩與溼潤。

彷彿是被冷風與冰雪所影響,這具身體已經一絲溫度都沒有了。

蘇一陽臉刷地慘白。

為什麼莫峻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他現在會沒有反應?!

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阿峻……莫峻!!!”

不知怎的,他手上的粘膩竟同莫峻胸口處的溼潤相呼應起來,好像它們是同一回事。

蘇一陽猛然感知到了這一點,方才攢起的力氣陡然流失得一乾二淨。

他跌坐在地上,身上沾著雪,狼狽不堪。

那方才他吃的靈果……

蘇一陽的動作呆滯了一瞬,鋪天蓋地的絕望朝他湧來,伴隨著一陣反胃,他忍不住趴在地上嘔吐起來。

吐了半天,只吐出來一點噁心的紅色碎末。

他吐到天旋地轉,腦袋發矇,卻什麼也沒能再吐出來。

他不停乾嘔,隨後感覺到舌根發苦,感覺到有誰朝他走近,他甚至還感覺到了清晰的飽腹感。

他邊哭邊吐,但罪惡仍在他腹中。

“誰允許你這麼做的!!誰允許你這麼做的!!!”

蘇一陽怒喝道。

“莫應遲!!!!”

極端憤怒之下,他竟是喊出了莫峻一直隱藏在人後的名字,也是他的真名——莫應遲。

血腥與罪惡留在胃裡,不斷清晰起來的感官令人越來越絕望。

雙生花的詛咒除卻修為壓制外,便只能用另一種殘忍到極致的辦法。

生吃心臟。

誰能狠下心,挖自己弟弟的心臟吃。蘇一陽狠不下心,與其做一個吃人的惡鬼,不如自生自滅。

所以他逃走了,躲在了一個偏僻遙遠的角落,他自信莫峻絕對找不到他。

修真界那麼大,就算找到了他,屆時自己應當也已歸於虛無了吧。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莫峻竟然找到了他,還哄騙他吃靈果。

並且還……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血腥味瀰漫在周圍,淡淡的微陽被風吹起的雲層擋住了光。

蘇一陽臉上的紗布忽地被人扯了下來,久違的光亮毫無防備地出現在眼前。

滿世界的雪白迫使他雙眼不自覺地閉上,半晌才顫抖著羽睫睜開來。

眼前是模糊的白色,淚水使天地又蒙上了一層淺霧。

在霧中,他勉強看清了地上的人。

那張臉俊美而蒼白,毫無血色與生氣可言,胸口的血洞更是觸目驚心。

鮮紅溫熱的雪撒到了身下的雪地裡,現在已經連著雪一起凝固了。

那一塊地方被蘇一陽踩過,此刻已是血混著泥水,髒亂不堪。

一道輕柔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似遠似近:“一陽,他是鐵了心要救你,我怎麼也攔不住……”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怎麼會這樣……

那是他同胞雙生的親弟弟,他怎麼能……

洛夏歡忍著痛哭的衝動,還是完成了莫峻臨走前交代給她的事。

“我這裡,有他要給你的一封信。他說等你好了,就交給你看。”

蘇一陽怔然抬頭,聲音沙啞:“什麼信……”

一張折過兩次的信紙,蘇一陽滿手血紅,顫巍巍地接過來。

展開一看,信上的字俊逸秀麗,如松如竹。

莫峻說:“從小你就比我弱,一直是我保護你,你應該叫我哥哥才對。”

“所以,你要聽哥哥的話。蘇一陽這個名字用得太久了,我走之後,你就換回原來的名字吧,弟弟。”

看到這裡,蘇一陽苦澀一笑。

莫應遲當了他幾十年的莫兄,居然還沒當夠。

若不是經此提醒,蘇一陽差點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莫應疾。

莫應疾是一個羸弱膽小,時常被自己弟弟欺負的哥哥。而莫應遲卻是一個膽大包天,一點也不聽話的弟弟。

他本想看完信就去找那個混小子算賬的。

但他看到了最後寫著。

“破詛之事,乃我畢生所願。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從此你我兄弟二人一體,我很想去看沅荒四處的風景,你代我去。”

看完最後一個字,蘇一陽抬起頭看了看漫天紛飛白雪,看了看一旁面露憂色的洛夏歡。

她眼中倒映出一個滿臉血腥、雙眼通紅,狼狽不堪卻忽然失笑的青年。

太陽再一次透出雲層,經歷了一次蛻變,光芒變得溫暖起來。

屋簷上的積雪漸漸消融,模模糊糊間,莫應疾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的一道清朗聲音。

飄渺又虛幻,有些模糊。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誰聽。

“好,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