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陽默然不語。
半會兒，沈墨平靜下來，問道：“莫峻呢？”
蘇一陽道：“他不在，我沒告訴他。”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有些東西當事人不願說出口，怎麼問都沒用。
沈墨忽然全身都湧起一股無力感，他只能囑咐道：“明日對付厲鬼，你們小心些。”
今晚的月亮很圓，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朝著康禾城這邊來，帶著滿天陰厲煞氣，明明還在百里之外，城中的氣溫卻驟降。
陸延自請奉命來城外巡邏。
一出城，空中那股陰氣更甚了，遠遠地就看到前方黑壓壓的一片，連著月光都被那股陰氣所掩蓋，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
四周陰風陣陣，冰涼刺骨。陰風呼嘯著，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讓人感到無比的不安。
城牆上巡邏的弟子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陸延手中聚起一隻傳音蝶拍了過去，傳音了一句:厲鬼已來，警戒。
那弟子愣了愣，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人，卻還是十分警醒地轉身通知了其餘人。
“厲鬼已到！警戒！警戒！！”
訊息頃刻間傳遍城中，眾弟子修士忙打起精神，列陣相迎。
陸延沒有打算回城，御著將映便往那陰氣匯聚的地方飛去。
片刻後，他就聽見了各種淒厲的鬼叫聲，陸延這才看清楚這些厲鬼的模樣。
那是一片濃郁得近乎墨色的黑霧，甚至還散發著幾絲若有若無的魔氣，明明聽到一聲聲刺耳的鬼叫，卻完全看不到實體。
陰氣瀰漫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讓人感到無法呼吸。
怨氣沖天，隱隱有一兩個模糊的鬼影從裡面閃過，整個視線裡看到的都是黑霧，範圍極大，蓋住了半邊森林。
厲鬼速度極快，所經之地，一片荒蕪，草木凋零，彷彿被吞噬的一片死寂，所有生機都被徹底摧毀。
陸延眼中閃過一絲驚色，這簡直就像……
眾多鬼魂粘合在一起一樣！
一道道怨氣之間相牽相引，將沒有思想，沒有生氣的厲鬼聚在一起，數量極多，粗粗看上去，竟有數萬不止。
這得是積了多少年的厲鬼！這麼多……
他腦中突然閃過兩個字，眼中騰起一股戾氣，手指下意識蜷握起來。
算著城門外應該已經集結好了各派弟子，陸延看了一眼不遠處越逼越近的厲鬼，也退回了防護陣裡。
城牆上一隊人，城門外一隊人。
陸延退到城門外，厲鬼隨之逼近到眾人一里以外，整座康禾城被厲鬼圍在中間，出不去，進不來。
傳送陣早已失靈，眾人心裡都暗暗捏了一把汗，緊張地等著厲鬼先一步發起進攻。
等了半晌，厲鬼都不見動靜，就待在半里之外。
黑暗景象讓人心生恐懼，彷彿有無數的幽靈在四周徘徊，鬼叫連連，陰風陣陣，卻不再前進半寸。
蘇一陽找了一圈，沒見著沈墨，有些擔心，抓住陸延問道:“陸師弟，你可看見你沈師兄了？他要是不小心衝進鬼群裡去，那就不好了。”
敬陸延搖頭道：“沒有，我出去時並沒有看見其他人出城。”
蘇一陽心底越發憂心，沈墨這個築基二階卻非要來湊熱鬧的渣渣。
他又回客棧看了一圈，還是不見沈墨的蹤影。
洛夏歡安慰他道：“別急，沈師兄知道分寸，不會亂跑的。”
蘇一陽聽她一言，定了定心神，與眾人一同守在城門外。
心道：我就待在這裡，沈師兄應該不會去哪兒，到時候他一用那些五花八門的法器，我就一定能找到人。
這樣一想，他便安心地拉住了洛夏歡柔軟白皙的手。
反正也撐不了多久了，便宜能佔的，還是得佔，不能吃虧。
蘇一陽痴痴地笑了幾聲，惹來洛夏歡一記眼刀，頓時又卡住。
眾人嚴陣以待。
又過了幾個時辰，天已大亮，旭日升起，那濃黑如墨的霧中也被撒進去了一些陽光，看起來稀稀鬆松的，讓人心下一鬆，齊齊舒了口氣。
透過稀疏的黑霧，幾乎還能看見遠處的枯木。
這時，有人不滿地將劍一丟，道：“什麼呀？等這麼久就這些個東西，耍我呢？？”
“是啊，把我們當猴耍嗎？！操！”
“什麼呀！”
眼見不滿的人越來越多，陸延眉頭一皺，偏頭問身旁的陸家子弟道：“城主呢？”
那人以為自己機智過人，回答道：“昨晚到現在都沒有見到過城主，少城主，這是個收買人心的好機會啊！”
陸眉頭皺得更深，呵斥道：“閉嘴！再讓我聽到這種話，你就可以滾了。”
正在這時，有一個人弱弱舉手，狐疑道：“不對呀，昨晚上我們看見的厲鬼不止這個數啊，它們跑了嗎？？”
此話一出，立刻又有人用腦子想問題了。
“對啊，就算昨晚上黑看不太清楚，可是數量也是遠遠不止這些的啊……”
“而且連鬼叫聲都少了好多……”
一時間，人群之中盡是分析懷疑之聲，陸延回頭一看，發現剛才發現不對勁的那名弟子，竟是幻劍峰的一名弟子。
好像叫林傑來著，在郭宅有過幾面之緣。
陸延又把眼神轉向不遠處的數只厲鬼，他高聲道：“諸位，不管厲鬼為什麼散了不少，既然數量足以對付，那就不必等了，我們先出手。”
眾人見這位康禾城的少城主發話，紛紛響應。
陸延率先御劍衝向黑霧，將映劍喚出，立刻便有兩隻厲鬼被他制服。
其餘眾人慢他一步，不過也迅速地進入狀態，開始對付厲鬼。
不出所料，不到一個時辰，厲鬼盡數被制服。
將厲鬼全部丟進了傳送陣後，眾人為以防萬一，又往前行了百里，查詢剩下的不小心逃脫了的厲鬼。
畢竟厲鬼數量突然大幅減少，實屬異常。
方圓百里，草木盡枯，河流枯竭。
在看到一條厲鬼行過的痕跡時，青荒派眾弟子的心瞬間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那是青荒派的方向。
他們是青荒派的主要戰力，都被調過來守城了，待在城裡，無人知曉外面的情況。
晚上夜色濃黑，萬鬼圍城，厲鬼的數量看不真切，只看得到一片怨氣凝結而成的黑霧。
若是這些厲鬼昨晚圍城，只是虛張聲勢，而趁著他們候戰之際慢慢從外圍開始退散，然後往青荒派集結……
眾弟子頓時心下一沉，忙御著劍往青荒派飛去。
陸延也待前往，卻突然感應到了一絲神識波動。
他寄放在沈墨身上的那縷神識，感應到了鬼氣！
將映在空中轉了個頭，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去。
城外的厲鬼被盡數傳送到了六合山，守在六合山陣法前的方旭等人也是略微驚訝。
太少了！
傳送陣送來的厲鬼，不過三五百來只，遠遠不是他們前兩天查探到的數量。
六合山在青荒山的西南方向十里處，與青荒山不同，這裡則是一片全部荒蕪的土地。
是青荒派歷年以來鎮壓厲鬼的地方，此間怨氣龐大，久年不散，所以草木凋零，無法生長。
每一隻厲鬼需鎮壓一百年，怨氣才會消散，方可重入輪迴。
半山腰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正緩緩往上移動。
萬鬼圍城之際，沈墨腳剛踏出客棧，便被一道魔氣卷出了城，又在郊外放了他。
與那人纏鬥半晌，對方似乎有意無意溜著他玩，打到天亮，才突然定了他的身。
沈墨咬牙切齒道:“你幹什麼？！放開我！”
那人臉上似是有一團黑霧，若有若無，叫人看不清他的臉，從黑霧後面傳來一陣男子的低笑聲。
接著，沈墨就看見旁邊的景物在倒退，他的腳抬起又放下。
他在動！
沈墨覺得有些熟悉之感，身體被控制的感覺著實不好受，又好像在哪裡感受過。
身體不受控制，身旁之人的輕笑……
行走兩步，他突然就想起來了，遇到木靈的那次。
沈墨直接道：“鬼王。”
前方的人腳步似乎頓了一下，旋即又恢復正常，聲音帶著三分寒意：“我可擔不起這個稱號。”
沈墨冷笑道：“呵呵，蒙著臉做什麼，見不得光嗎？”
話音未落，那人突然回過頭來，散去了臉上的黑霧。
沈墨看到這張臉，周身血液似乎都衝上了腦袋，又旋即退得乾乾淨淨，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之人。
腦海中一片混亂，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最後定格。
前世的六合山頂，義正言辭的眾修士。
高位上一人似乎無奈的一句“逼不得已”。
陣法中抽血剝骨之痛。
漫天血海翻湧，一張張虛偽正義的臉在眼前重合。
沈墨重生至今，這麼久都沒有見過一張還存活於世，以為再也不能相見“仇人”。
今時，卻明明白白地看見記憶最深刻的一張臉。
只見這人停步轉身，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來。
眉目舒朗，目光沉熾，看人猶如兩道冷電，卷藏著一股瘋狂，唇邊卻又微微揚起半點弧度，周身都透著一股邪氣。
最初腦內的那陣麻木過後，沈墨迅速回魂，艱澀地吐出幾個字:“齊、無、晟！”
面前之人若是著素衣玉冠，定要叫人以為他是傲然仙門，宗派之首，毫無任何不妥之處。
可偏偏他黑衣裹身，孑然森冷，身上若隱若現的浮著幾絲黑氣。
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旭要練昇仙丹，原來真的是為了助齊無晟飛昇。
齊無晟墮魔了。
如果不想辦法除去魔氣，他就永遠無法飛昇成仙，昇仙丹又恰好是這麼個東西。
齊無晟在任掌門時，便已達到了近神境界，只是一直未等到飛昇機遇，藉助昇仙丹來除去魔氣，剛好可以飛昇。
齊無晟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在驚奇沈墨竟然認識他，他抬手解了沈墨身上的術法，試探性的問道:“無際？”
沈墨察覺身體的操控權回到了他手裡，手中靈劍迅速出鞘，冷聲道:“什麼無際？！齊掌門可真是好記性！逼不得已親手將我血祭，這才過了多少年，就什麼都不記得啦？”
齊無晟閃身避過他這一劍，聞言，臉色一變，彷彿被這句話勾起了什麼不好回憶。
他道:“沈初？”
回答他的是一道充滿殺氣的劍芒。
沈墨冷冷道：“呵，不錯啊，齊掌門居然給一點提示就能認出我來。嘖。”
齊無晟皺眉道：“什麼奪舍？”
他眉頭微蹙，似乎想到了什麼，轉眼又恢復了那副邪氣的模樣，淡淡輕笑道：“無際，你不會以為自己是沈初，然後奪舍重生了吧？”
沈墨身形微頓，愕然道:“你什麼意思？”
抬眼看去，現在的齊無晟同他記憶裡的齊無晟完全不是同一個人，除了樣貌，其餘的，言行舉止，完全不一樣。
沈墨預感到齊無晟不會說出什麼讓人舒坦的好話。
果然，齊無晟低頭笑了一陣，再抬眸，眼底卻一片森寒，看得人不寒而慄。
他兀自欣然道:“想不到那小畜生給你設的封印居然會鬆動，竟讓你得了一世的記憶。啊……他不會還不知道吧？”
身為青荒派掌門的齊無晟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的罵一個人“小畜生”，他說到這幾個字的時候，眼睛裡閃過一絲濃濃的恨意與殺意，沈墨看得清清楚楚。
沈墨眉頭突突跳了兩下，不確定地問道：“誰？”
齊無晟十分有耐心地逗他，像是興趣極好，竟然在沈墨面前轉了個圈，表情無辜道：“你看我這渾身魔氣的，哪裡會是大名鼎鼎的鬼王啊。這個事，你該去問問你的好徒弟，他一定知道是誰。哈哈哈哈哈……”
沈墨提起一劍刺他，怒喝道：“一派胡言！”
齊無晟也不躲，沈墨一劍刺在他腹部，他一手握住劍刃，緩緩將白色靈劍從體內抽出來。
那靈劍是青荒派最普通的弟子劍，沈墨修為不夠，尚且沒有機會選擇一把上好靈劍，所以他只能用這種對於靈力需求較少的劍。
那把劍被齊無晟手上突然冒出來的濃濃黑氣腐蝕的滋滋作響，片刻便從中間向劍柄處融化，變成了一塊廢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