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郭夫人才會瘋,她是被嚇瘋的。

回想一下郭且聽到沈墨說厲鬼報仇會以牙還牙時的反應,以及郭夫人口中一直唸叨著的字詞,沈墨所想的另一種可能忽然就得到了確認。

孩子的死,必有蹊蹺。

將郭夫人口中的字詞拼起來的話,就是。

“吃孩子,剩骨頭。”

陸延道:“什麼?”

沈墨看著安萍苦苦挖掘的白色碎片,一字一句道:“吃掉孩子,只剩骨頭。”

“什麼?”陸延有些難以置信,他一向自持,此刻臉色卻十分難看,艱難道:“沈師兄你是說?吃……”

他忽然止住不語,大步走到郭夫人面前,蹲下身去聽她口中唸的話。

凝神聽了片刻,陸延面色一變,迅速用手捻起一片土裡的白色碎片,舉到眼前細細檢視。

骨片碎得很不合理,而且非常小,常人死時骨頭大多會保持完形,若骨頭碎成這樣,那必定是被人揍成了一灘爛泥。

或者連屍體也不放過,虐屍。

但結合方才沈墨所說,吃掉孩子……只剩骨頭。

誰吃掉孩子只剩下骨頭?

郭且?還是郭老夫人?

吃掉孩子……

郭且吃掉自己的孩子?!

沈墨在他身後開口:“郭且他發現孩子覺醒了先祖血脈,為了提升修為,不讓自己被別人壓著、踩著,郭且他就吃了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而這一幕恰巧被郭夫人所撞見。”

“一個女人看見自己信任的丈夫在自己面前,將他們的孩子生生吃掉,她會怎麼樣?”

陸延抬眸道:“她會尖叫、害怕,會瘋,所以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覺醒了先祖血脈的人,他們的血肉可以煉藥,可提純靈根修為,他們每天提心吊膽的,就怕自己某一天被人發現,然後被這些追求歪門邪道、不把他們當人看待的畜生活剝生吞了。

被發現的時候,世界是黑暗的、貪婪的、毫無光亮的,一雙雙如餓狼般的眼睛盯緊了他們,隨時都會撲上來咬下他們的血肉,吞噬他們的心臟。

而這些吃人的畜生也僅僅是為了提升修為,讓自己能夠高人一等。

哪個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覺醒了先祖血脈,不會想方設法地保護孩子,郭且居然當著安萍的面,血淋淋、活生生吃掉了自己的孩子。

沈墨嘆道:“恐怕郭夫人看到的畫面,比我們想象的要可怕、更難以接受。”

陸延站起身,道:“真的是這樣嗎?沈師兄,會不會是我們猜錯了?郭且此人……”

他話還沒說完,兩人忽覺一道厲風襲來。

沈墨道:“小心!”

他想拉起郭夫人,卻發現那東西並未傷到她,反而是略過三人直直向郭且而去,沈墨也趁機看清了來的東西。

燭陰。

人首以下均為蛇身,鱗片泛著幽幽暗紅的光澤,連頭都是赤紅色的,頭髮極少,仔細看才能看見一點,遠遠看上去,整體像是一道沖天大火。

燭陰的尾巴小心地環著郭夫人,頭卻已經伸到了郭且面前。

巨大的嬰兒頭靠過去卻沒有陰影,郭且一邊尖叫著“不要吃我”,一邊腿腳打顫地往旁邊滾去。

沈墨心底暗叫不好。

那光頭的燭陰本來是在緩緩探尋他的位置,他這一叫一跑,恰巧給它行了方便。那兩尺寬的頭立刻往他跑的方向伸去,蛇身也往那邊傾斜。

“陸師弟!”喊完這一聲,沈墨已經飛身向前,想從燭陰口中救回郭且。

但最終還是晚了一步,眼看著燭陰就要當頭咬下,沈墨只好甩出一道白光,喝道:“縛!”

一條白綾咻地飛出,在空中變長,迅速在蛇身上繞了幾圈,沈墨一喝,白綾猛地收緊,牢牢地鎖住了它的蛇身。

燭陰吃痛,發出一聲嬰兒似的尖銳啼鳴,但還是忍著身上的痛,大嘴一張,將大叫著“救命”的郭且從頭咬到腳,整個咬進了嘴裡。

陸延此時也已近前來,他抬手揮出一道劍氣,卻是被燭陰身上的鱗片給反彈了回來,猛地砸到了身後的屋頂上,瓦片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收!”

沈墨猛喝一聲,白綾立刻鎖死了燭陰,念動法訣,燭陰竟然被白綾勒出了幾道淺印。

陸延有些驚訝的望著沈墨,他忽然發現沈墨身上似乎有太多秘密了。

平時天天在外歷練的人,怎麼會有時間去藏書閣看《上古兇獸錄》這麼冷門的書籍?

沈墨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聯想到世上有血脈覺醒之人?此事即便陸延作為少城主,也只是淺淺聽說過,沈墨卻能說道一二。

還有此時他一個築基二階,是如何用法器將這種程度的厲鬼鎖住的?

沈墨他,到底是何來歷?

他究竟有什麼秘密?

陸延愣神的功夫,郭且已經整個人都被燭陰吞了進去。

那巨大的嬰兒頭由於沒有牙齒,它只能砸吧砸吧嘴,血水便順著嘴角滴落在地面上。

沈墨綁在他身上的白綾實在太不舒服了,他渾身一震,將那條本就快要破碎的白綾頃刻間崩成了碎片,同時也將持劍到了眼前的沈墨震飛出去。

沈墨倒飛出去,猛的一下砸在了兩具燈盞上,油燈倒在地上,引出火舌。木質的支架被沈墨壓在身下,因承受不住這股巨力,瞬間散成了一堆碎木。

陸延見沈墨被攻擊,也回過神來,他暗自咬了咬舌尖,口中的刺痛令他冷靜下來,不再胡思亂想。

燭陰還在咂吧著嘴,郭且沒有了聲音,顯然已經命喪當場。

趁這機會,陸延迅速繞過龐大的蛇影,到了沈墨身邊。

沈墨被他扶起,勉強站了起來,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痛,疼痛牽著全身,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抬頭望去,燭陰吃完了郭且,正低著頭往外吐著什麼。

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個心臟和一堆混著絲絲鮮血的骨頭碎片,它竟是連郭且的骨髓也吃了個乾淨。

……等等。

厲鬼報仇大都選擇以牙還牙的手段,它把郭且整個人都拆吃入腹,連骨頭都被壓碎,把骨髓吸了個一乾二淨,只餘下一定的碎骨頭和一顆心臟。

心臟?

所以郭且埋兒是假,奉母是真。

燭陰以牙還牙的控制度不是一般的高,居然只吃了郭老夫人的心臟,是因為郭且只拿了它的心臟奉給郭老夫人吃嗎?

怪不得郭老夫人只是沒了心臟,而郭且卻是死無完屍。

原來如此,恐怕郭且的靈根當年同樣也是最廢的五靈根,但他透過自己孩子身上流轉的燭陰血脈,強行提純了自己的靈根,才得以十年左右便修煉到如今的金丹修為。

這時燭陰巨大嬰兒頭上的兩隻清澈的眼睛突然滴溜溜轉了一圈,然後鎖定了不遠處的沈墨跟陸巖二人。

沈墨剛好與那雙詭異的清澈眼睛對視,背脊一陣發涼,一股極不好的預感由心底生出。

………

林傑應了沈墨的吩咐,一個人坐在大門前的地上,手裡握著一大把符紙。

他燃了一張火符在一邊,火光時明時暗地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一陣風吹過,他手裡的幾張符紙脫手,打著旋兒飄了起來,起起落落地躺在了門前的石階下面。

林傑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嚥了咽口水,不著痕跡的地往緊閉的大門邊靠了靠,卻是沒有去撿那幾張散落的符紙。

看著臺階下符紙散發的微弱靈光,林傑心中忽的生出了無盡的悔意。

早知道就死皮賴臉地跟著沈師兄好了,也免得一個人對著這陰森森的地方,守著一張低階火符強啊。

林傑在心底默默流淚,一隻胳膊抱著符紙,一隻胳膊抱著自己的弟子劍,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漆黑的夜空,視線裡忽然出現了兩個青色的小點。

“咦?什麼東西過來了?”

林傑動了動有點痠麻的屁股,嗖地一下站起身來,一手捏好劍訣,弟子劍懸在身側,另一隻手攥緊了那把符紙,準備在危急時刻一把打出去。

然後按照沈師兄教給他的,轉身逃跑。

等到那兩個小點到了近前,他才微微睜大了眼睛,欣喜道:“蘇師兄!洛師姐!”

來人正是蘇一陽與洛夏歡,兩人面色均有些焦急,御著劍,眨眼睛落於臺階前。

蘇一陽快步走上來,問道:“沈師兄他們呢?怎麼就你一個人??”

林傑道:“沈師兄他們在裡面捉厲鬼,叫我守著門等你……哎,蘇師兄,你受傷了?!”

“嗯?”蘇一陽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臉頰,手指碰到了傷口,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感,想來應該是方才廝殺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

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蘇一陽道:“沒關係,一點小傷,把你手上的符紙給我,快!”

“哦哦。”林傑應著,聽他語氣焦急,連忙將手上的符紙塞給蘇一陽,蘇一陽接著,分了一半給洛夏歡。

兩人迅速將一張張還能驅動的符紙用靈力打在周圍的牆上。

林傑呆愣地看著兩人做完這一切,直到他看見遠處一團比夜色還黑上一層的東西壓過來時,他才驚道:“蘇師兄!那邊那邊!!”

蘇一陽扭頭看了一眼,神色驟變,拍完最後一張符,他拉起洛夏歡道:“走!”

他率先推開門走進了郭宅,林傑迅速跟上。蘇一陽轉身把門關上,從儲物袋裡又掏出幾張靈符貼到了門扇上。

循著院子裡打鬥的聲音,三人很快就找到了郭夫人的院子。

此時院子裡,兩人一蛇正在纏鬥,沈墨明顯已經體力不支,搖搖晃晃的連劍都拿不穩。

燭陰高興地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啼叫,扭頭朝沈墨的頭咬了下去。

陸延離得有些遠,此時靈力也消耗了大半,有些力不從心。他只得喊出一聲:“小心!”

沈墨抬眼,見一張血盆大口朝自己壓過來,腥臭的味道率先混著風吹了過來,沈墨清醒了不少,但已經沒了力氣。

躲不掉了……

突然一柄金色靈劍飛過來,刺穿了燭陰柔軟的口腔,燭陰痛得大叫,將巨大的舌頭縮了回去,不停晃動著龐大的腦袋,想以此來減輕痛苦。

“沈墨!”

眼前突然一亮,沈墨循聲望去,見蘇一陽幾人正朝他奔來。

沈墨咧嘴一笑。

太好了,不用死了。

他藉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張了張口:“你們怎麼把林傑也帶來了?”

蘇一陽喚回忘離,另一隻手扶起沈墨,語速飛快道:“沈師兄,你料想的果然不錯,這鎮子郊外聚了不少厲鬼,我和夏歡在鎮上挨家挨戶貼符佈陣,幾個時辰的功夫,那些厲鬼就已經聚到了一里之外,所以我們才急忙趕過來找你們。”

沈墨聽不太清楚,但大致明白了蘇一陽的意思,他點了點頭。

洛夏歡差點被燭陰橫衝直撞的腦袋撞到,低喝道:“一陽,快撤!”

燭陰還在瘋狂搖晃著腦袋,聽見洛夏歡的聲音,它像是聽懂了一樣,知道幾人想離開這裡,眼睛裡劃過一絲猩紅之色,迅速向著沈墨移過來。

“走!”蘇一陽喚出忘離劍,帶著沈墨御劍升空,燭陰咬了個空,憤怒到了極致,竟是靠著尾部的借力從地上一躍而起,張開嘴直衝蘇一陽跟沈墨的腳底咬來。

幸好蘇一陽御劍技術平穩瀟灑,一個擺尾險險躲過,燭陰又一次撲了個空,重重地砸回了地上。

巨大的動靜使得屋頂上的瓦片都震顫著松落,噼裡啪啦滾落下來,發出幾聲輕響,碎成了渣。

燭陰不甘地扭動著身體,尾巴啪一下甩到院牆上,那堵結實的圍牆轟的一聲向外倒了下去。

蘇一陽往左一看,由於他們吸引了燭陰的注意力,其他三人也已經安全御劍到空中,蘇一陽道:“往西邊走!”

地上的燭陰發出一聲淒厲的古怪叫聲,音浪飄進幾人的耳朵裡,幾人眼前霎時一陣恍惚,大腦也一陣陣的嗡鳴,顱內彷彿被人抓住重重搖晃。

蘇一陽極力控制著忘離的平衡,保持著不掉下去,但如此一來他便沒有辦法再騰出手製止燭陰發出的這種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