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也只是無奈地勸道:“爹,您別再跟他來往了,斷了吧,陸家根本就不需要這些東西來幫襯。”
陸懷江臉色也不好看,他道:“阿延,你要知道,我收不回來了,我得顧著你阿孃,還有你那些兄弟姐妹們。”
沈墨腳踩在樓梯上,發出沉悶的踩踏聲。
陸延一聽見這聲音,下句話便卡在喉嚨裡,然後往下吞回了肚子裡。
他不能當著沈墨的面說出來這句話,不然,他父親的事就會暴露。
他強裝若無其事,抬頭朝沈墨看過來,招呼道:“沈師兄。”
沈墨下樓時發出聲音當然是故意的,他走到近前來,拱手道:“見過陸城主。”
然後才道:“陸師弟。”
陸懷江一收慍怒的神色,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沈墨的幻覺。
他像沈墨記憶裡的陸城主一樣,只是蒼老了些許,眉頭也總是抿著,似乎有些愁緒。
陸懷江微笑著伸手,道:“請坐。”
沈墨也不客氣,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三人坐在桌邊寒暄了一會,沈墨便向兩人告辭。
他玩玩耍耍兩天,也是時候啟程了。
接下來的路,得步行。
他要去找尋沈初生活的那個小村子了。
柳千秋既然已經開始煉製昇仙丹,那麼就應該不再需要他沈墨的真元了吧。
沈墨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當時血祭沈初,不就是為了得到他那顆真元嗎?
現在湊夠了十顆,足夠煉丹了,總不會再揪著他不放了吧。
柳千秋願意放他一個人出來,就算他現在遠走高飛,跑到天涯海角,應該也不會再被抓回去了。
他就可以不問世事,做個隱居散人,安安穩穩一生。
不過隱居的地點,他還是抱著那麼點僥倖,希望能找到那片小小的蒼涼土地。
走出銀州城,又過了幾個小鎮,沈墨才走到了他當初離家出走後待了好幾天的鎮子——思源鎮。
他幼時經常跟著父母親來鎮上趕集,幾乎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街道。
眼前的思源鎮比起他記憶中的思源鎮要擴大很多,日新月異,他有些不認得了。
寫著“思源鎮”的嶄新高大的石碑立在旁邊,沈墨站在鎮口半晌,才緩緩向鎮裡走去。
此刻正值上午太陽初升時,沈墨在鎮子上稍作休整,便循著年久記憶裡的路,惴惴不安地走出了鎮子。
他現在的腳程可比他十幾歲的時候快多了。
沒到午時,他便走到了一座獨木橋邊。
橋下是一條一米多寬的小河,尋常修士一步就能跨過去,之所以會在這裡立一個獨木橋,大概是為了有的小孩或老人行動不便。
沈墨抬腳踩了上去,勉強站穩,兩步便走完了。
他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走過獨木橋,前方就是寂寥山林。
一路上竟然沒有看到什麼行人往這邊走,沈墨有些意外,今天正是趕集的日子,難道前方已經沒有人家了嗎?
他很快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天氣實在是有些熱,沈墨一隻手裡拿著隨手在附近路邊摘下來的野杏,一手不急不慢地搖動著摺扇。
漫步而行。他思索著,自己應該沒有找錯路。
正在這時,沈墨突然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聲,接著響起了女子帶著哭腔的求救聲。
“嗚嗚救命……唔!”
沈墨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坐視不管。他收起剩下幾顆青黃青黃的杏子,提著劍往聲音來源處走去。
隱隱約約還聽見野獸發現獵物之後的興奮嘶吼,沈墨眼神一沉,這種聲音彷彿喚醒了他體內沉澱的力量,逼得他臉上劃過一絲戾氣。
是狼,狼群。
他悄無聲息,輕巧又快速地靠近狼群,背靠著一棵大樹。
樹後是十幾頭兇狠殘暴,嗜殺成性的野狼。
狼群圍繞著一名面容青澀,雙腳哆嗦不止,卻仍然顫抖著雙手,緊握著一把割草的短鐮刀,拼死抵抗的少女。
她身後是兩人高的山石,根本無路可退。
還有一名面若死灰的老年人,他彷彿已經看透了兩人的結局,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神采。
狼群怎麼會被一個小姑娘嚇到,前爪著地,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沈墨一個閃身衝了過去,手中劍勢一轉,雪白的劍芒閃過,兩頭狼立刻斃命。
他身形掠到少女左側,迅速出劍,刺向正撲向少女的一隻狼。一套動作如落花流水,乾淨利落,刀刀不見血。
“嗷嗚……吼……”
狼群眼看著同伴倒下,一聲呼嘯著撲向沈墨。
它們也發現了這個新來的人類,這種時候,沈墨才是它們最大的敵人。
沈墨一腳踹到一隻狼臉上,把它踹飛出去,衝身後臉色慘白,怔然入定的少女喝道:“走!”
那少女被他一喝,立即回過神來,慌忙小心扶起身旁的老人,往沈墨殺出的一條路逃去。
沈墨見她聽話又機靈,也不再管,專心對付著狼群,手下劍招愈發凌厲,冷光劃過劍刃,再斬向撲嘯而來的狼。
電光火石間,連手裡的摺扇都彷彿閃著絲絲寒光。
他揚手一揮,那摺扇頃刻間化為一把殺器。自扇骨處直射出五隻銳利的鐵箭,飛刺向面前的幾隻野狼,鐵劍混著靈力,穿胸透骨。
幾隻狼立刻倒在地上,發出一聲不甘的嗚咽嘶吼,片刻便沒了聲息。
利箭沒入皮肉,血把皮毛浸染成鮮紅。
沈墨無暇顧及,閃身躲過一隻狼鋒利的咬合,一劍刺出,溫熱的鮮血濺上衣衫,剛結果了一頭狼,又是一隻狼從他右側撲來。
卻聽到少女那邊傳來一聲尖叫。
他扭頭一看,一隻狼正與少女拉扯著,一把短短的鐮刀被少女握在手裡不斷揮舞。
那狼朝她一口咬下,她手裡的鐮刀立刻斷作兩節,飛了出去。
沒了武器,少女臉色煞白地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著兇狼撲向自己。
沈墨被幾隻狼纏著脫不開身,只好將手中的長劍擲出去,利箭擦著少女耳邊飛過,將近在咫尺的狼擊退,死死釘在後面的樹上。
那頭狼嗚咽著斷了氣,十分不甘。
沈墨往旁邊跑了幾步,拉開距離,摺扇又是用力一揮,利劍射出。
幾隻狼正衝他而來,躲避不及,被劍刺了個正著。
剩下的兩隻狼淒厲又不甘的嘶吼了一聲,轉身欲逃。
沈墨才不會給他們機會,他對狼這種生物簡直深惡痛絕,怎麼會輕易放過。
利箭飛出,直指往前逃竄的兩頭狼。
眼看著就要追上,一隻狼卻忽然踩到矮處,往下一遁,躲過了那隻奪命鐵箭。
另一隻狼卻沒這麼好的運氣,被鐵箭射中後腿,倒在地上。
沈墨走到樹邊,拔下靈劍。
原先被釘在樹上的狼的屍體往地上一掉,發出“嘭”的一聲,把那少女嚇得一哆嗦,倒是她扶著的老者看上去要鎮定許多。
沈墨走上去,一劍結果了那頭被傷了後腿的狼。
再一看,另一頭狼早已逃進山林之中,再無跡可尋,他這才回頭走向兩人。
那少女見他走過來,臉色似乎比方才還要慘白,眸子裡盡是害怕和恐懼。
沈墨收了劍,柔聲安慰道:“沒事了,別怕。”
少女不答。她扶著的那名老者神色複雜,不過眼睛裡倒是有了不少光彩,他道:“多謝,多謝這位道長。”
說著,他竟是欲要跪下。
沈墨連忙將他扶起,道:“老人家,使不得。”
那老者一拉身旁呆愣的少女,厲聲道:“還不快謝謝道長!”
少女這才回過神來,忙彎腰點頭道:“ 謝謝!謝謝道長救命之恩!”
沈墨看了眼滿地狼藉,道:“先走吧,二位快回家去吧。”
此地不宜久留,他剛才不小心放跑了一頭狼,若是這山林之中還有更多的狼群,恐怕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老者卻道:“這位道長若是沒有落腳處,請去我們家歇歇腳吧,再讓我們好生感謝一下道長的救命之恩吶!”
沈墨試探性地問道:“敢問老人家,家住何處?”
老者手指著一條路,道:“就是那邊的一個小村子裡,還望道長不要嫌棄才好。”
沈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望到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山林小路,他按捺住激動的心緒,儘量平靜道:“老人家請帶路。”
老者應了他一聲,三人便順著那小路往村子裡走去。
距離沈初十三四歲到現在,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久到村子怨氣消散,有人在這裡落家立戶,安身種地。
老者帶他走進村子裡,立刻就有人圍了上來。
見沈墨白衣飄袂,衣衫染血,一手執劍,均不敢上前來招呼他,只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瞅。
沈墨假裝看不見這些人打量他的眼神。
一人道:“村長,您這是怎麼了?在外面遇到什麼啦!”
村長就是沈墨所救的那名老者,那少女是他的小女兒。
村長嘆道:“遇上了狼群。”
圍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一名老婦從人群后面衝過來,拉著村長問:“怎麼遇到狼群了?!這個月不是已經……”
她忽然看見了站在旁邊,一身白衣的沈墨,立馬改口道:“這個月都遇上多少次了,沒出什麼事兒吧?我看看。”
說著,她拉過少女仔細檢查少女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傷。
村長擺手道:“沒事,沒事。多虧了這位道長,我和阿櫻才能回來。”
那老婦人立刻對沈墨感恩道謝,眾人也紛紛道:“多謝這位道長出手相救。”
又聽村長說到沈墨以一人之力擊殺狼群,眾人臉色皆變,都透出一種名叫畏懼的神情,連帶著看向沈墨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
沈墨心道: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這村子裡的人到底受了狼群多少攻擊,遭了多少不幸,竟然這麼害怕。
這時,村長突然對他道:“道長,請到我家坐坐吧,這身衣服也脫下來,叫我家老婆子給你洗洗。”
沈墨也沒拒絕,微微一笑,跟著村長越過眾人,往村長家去。
走到這片土地上,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有些悵然,又有些失望。
失望他看見的人,不是記憶中的人,他腳下踩的路,也不是記憶裡的路。
什麼都變了,唯一沒有變的,只有他而已。
不,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也變了。
他現在是沈墨。
村長帶他回到家裡,一番收拾,沈墨頗不好意思地將染了血的衣服遞給老婦人。
老婦人笑著接過,抱著衣服走了出去。
村長坐在堂屋裡,對沈墨道:“道長請坐,還未問過道長名號,實有得罪。”
沈墨脫口而出:“沒有沒有,在下青……”
他下意識的想說“在下青荒派幻劍峰弟子,沈墨”。
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在下沈初,雲遊此地。”
村長道:“啊……原來是沈道長啊!”
那名少女進屋來,給沈墨倒了碗水,沈墨道:“多謝。”
他目光四處遊看,忽然瞥見正方靠牆的一張高桌上擺了兩張牌位,一張寫著愛子張木,一張寫著兒媳周小軟。
見沈墨盯著牌位看,村長在他耳邊嘆道:“那是我的兒子,兒媳婦。”
沈墨轉頭看他,道:“抱歉,請節哀。”
村長站起來,又緩緩跪下去。
沈墨一驚,忙伸手去扶,道:“村長這是做什麼?”
村長推開他的手,拒絕了沈墨的攙扶。跪在地上,悽聲道:“我這兒子兒媳都是被那山裡的狼妖所害,道長,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是我……”
沈墨冷聲打斷他,道:“起來再說。”
村長被他扶起坐下,沈墨道:“村長想讓我幫忙收了那妖?”
老村長點點頭,眼中含淚,拉著沈墨的手,期待道:“沈道長你的意思是?”
沈墨問道:“夫人那時所說,這個月已經遇上過很多次這樣的事了,就是指這隻狼妖驅使狼群襲人的事嗎?”
村長猛拍一下大腿,眼裡似有淚光閃過,神色悲憤道:“是……是啊。以前也遇上了不少,這個月最多。基本上每天走山裡過都會遇上,就像今天,要是沒帶什麼雞鴨家禽之類的,遭殃的就是人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