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此刻,沈墨陡然驚出一身冷汗,意識也漸漸清明起來。
再度睜眼,他警惕地避開了伸向自己的一雙修長的手,就地一滾,而後立在幾步開外。
再次看到時昀,沈墨心底的驚悚感霎那間達到頂峰。
他下意識地低聲質問道:“你是誰?”
許是他語氣太過冷硬,讓人不適,時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道:“師父,是我。”
沈墨神色不變,雙眼不停地打量著他,時昀衣冠還算整齊,束起的冠發有些散亂,唇色因為靈力耗盡而顯得蒼白,臉頰還有汗珠,額角黏著幾縷髮絲。
時昀一手緊握劍柄,看上去有些狼狽。
很好,這個應該是真的。
見他依舊警惕,時昀道:“師父,秘境已經坍塌,蘇師叔跟張師叔他們都出去了。”
聽了這話,沈墨眼神轉向別處,這才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像是一條寬大的石板鋪就的走廊,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昏暗裡。
枯黃的油燈一盞一盞亮著,掛在牆上,燈碗裡的油所剩不多,燈心也已經燃了大半根,看起來是燃了很久了。
這裡沒有風。
涼意順著鞋底浸入雙腳,沈墨不禁想起了他雙手拂過石板的冰冷的感覺,想起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血紅肉腐的時昀,頓時渾身一個激靈。
所以這裡是已經坍塌的秘境?
他並起雙指揉了揉太陽穴,放柔了神色,聲音也軟下來幾分,道:“我剛才,做了個夢……”
“……夢見了你。”
時昀雙眼中閃過一絲驚色,隨即又鎮定了下來。看沈墨的狀態,肯定不是什麼好夢,便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無奈道:“師父真是一刻也不讓人安心。”
沈墨鬆了口氣,勉強笑了笑,道:“時昀?你是沒來得及出去,還是出去了之後又回來了?”
時昀頓了頓,這才道:“沒來得及出去。”
沈墨立時嗤笑一聲,道:“說謊。”
時昀便不再說話了。
沈墨深吸一口氣,只道:“時昀,我們會一起出去的。”
時昀看過去:“嗯,師父我會帶你出去的。”
沈墨搖搖頭,又道:“那我們現在這是還在秘境裡?”
時昀眉眼柔和下來,道:“是又不是。我本來以為這只是普通的沼澤,伸手進去才發現泥沼之下還有一個結界。”
他頓了頓,接著道:“看樣子,應該是秘境的主人設下的。我們所處的地方,乃是一個境中境。”
沈墨低頭看了看自己整潔如初,一塵不染的衣衫,隨後點了點頭,十分贊同時昀的話。
這裡是一個境中境。也就是秘境中的秘境,實力強大的修士才有能力開闢一個秘境,而境中境,自然也就是強中強才有能力來造一個。
上古秘境,必定是一位厲害的仙神開闢的,本來就是為了放一些自己私底下的東西在這裡。
可是如果再造一個境中境在裡面,那必然就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放在這裡。
沈墨轉頭看向有些昏黃陰暗的走廊盡頭,心裡竟隱隱感到一絲牽引之力。
出門在外,能少一事是一事。
沈墨壓下心底強烈的好奇心,道:“你進來的時候秘境已經坍塌,外面已經沒有一絲靈力了,即使我們出去也沒辦法使用法訣。”
時昀點頭道:“我進來時開闢了一條通道,靈力消耗巨大,也沒辦法馬上開啟。”
意思是就算想去到那片已經坍塌的秘境,一時半會也出不去,得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恢復恢復靈力才行。
時昀方才在上面消耗巨大,靈力虛空,此時他需要休息。若只是在這裡待上一會兒,應該也無妨。
若是這境中境裡有大能傳承,時是能拿到手,豈不是……
沈墨招呼著時昀坐下,兩人並排坐在時昀拿出的軟墊上休息。
偌大的空間裡只有兩個人,總覺得有些壓抑又恐怖。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由黑石板鋪就的地面,以及密不透風的牆壁。
看來這境中境裡的世界,大概僅僅就只是這走廊了。
不遠處是一堵石壁,緩伏不平,應該是未經打磨過的山石。
沈墨站起身走過去,手在石壁上扣了兩下,側耳細聽,聽見兩聲沉悶的穿透聲。
石壁很厚,沒辦法過去,石壁後面應該也沒有什麼東西。
這樣一來,兩人可以去的地方,就只有面前的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昏黃的走廊了。
正在這時,沈墨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呻吟,細緻、喑啞,卻能夠清晰入耳。
時昀顯然也聽到了這聲音,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走廊的深處,道:“師父。”
見時昀恢復了些靈力,沈墨道:“去看看吧。”
時昀點頭,兩人並肩往深處走著,錯落的步伐在曠大的空間裡發出“踏踏,踏”的聲音,甚至還從遠處傳來幾道微微的迴音。
身後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和沈墨精神緊張的原因,他突然發現時昀身邊浮現著幾絲黑色的氣息。一眨眼卻又什麼都沒有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沈墨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沒有說什麼,心裡嘆道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了。
兩人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這走廊實在是有些長,沈墨感覺氣氛實在是太低沉了,他故作輕鬆,半開玩笑地道:“好徒兒,你說,這裡不會有鬼吧?”
本以為時昀會搖頭然後堅決地說沒有,豈料時昀卻認真的看他,一本正經地道:“極有可能。”
沈墨被噎著,嚥了一下喉嚨,表情凝固在臉上。
這種地方若是有鬼,也當是一隻萬年厲鬼了。
沈墨心道:我自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鬼!沒骨氣!
時昀突然道:“師父,這裡好像……”
他又突然頓了聲,沈墨道:“好像什麼?”
時昀停下腳步,凝神靜氣,像是在感受什麼,片刻,他道:“這裡有仙氣。”
沈墨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跟著他停下,疑惑道:“仙氣?之前外面到處都是,這裡面有仙氣有什麼好奇怪的?”
時昀搖頭,分析道:“不一樣,這裡的仙氣是獨立的,這說明,有一位仙神近日裡來過這境中境。”
能驚動上界的仙神,這境中境裡到底有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沈墨壓下心頭的疑問,兩人繼續往前走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這條漆黑走廊的盡頭。
這境中境雖然看起來像是個倉庫,但是這地方太長,倒更像是個走廊,依沈墨看,這盡頭該是一間莊嚴肅穆的大殿才對。
由走廊過來,盡頭是一間寬大的四方室。黑色的石壁隱藏在陰暗下,散發著森然寒冷的氣息。
這種氣息帶來的壓抑感太沉重了,使人莫名感到經脈一滯。
兩人面前,正中間豎著四根圓柱,呈現出一個四方形。園柱上掛著幾條常人手臂粗細的鎖鏈,一股陰鬱的氣息迎面而來,黑暗像一隻怪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路過的人吞噬進去。
這哪裡是一座大殿,分明就是一間牢獄。
沈墨認得這種以黑色為主,隱隱還泛著藍紫色流光的石頭,鎮玄石。
用來鎮壓厲鬼或妖魔所用的特殊靈石。
鎖鏈中間跪著一個人,從身形看,依稀可以辨認出,對方應該是個女子。她雙手雙腳均被鎖鏈繞著,靈脈被鎖,身上也繞了好幾圈鎖鏈,沉重的力量更是壓得她一絲也動彈不得。
聽見錯雜的腳步聲,那女子先是一怔,然後像是要為兩人揭開什麼謎底一般,極慢極慢地抬頭。
時昀往前走了兩步,將沈墨護在身後。
沈墨頭皮發麻,忍住轉身就逃的衝動,逼迫自己看向面前一身白衣,披頭散髮的女子。
她緩緩抬頭,露出一張白紙一樣,面頰深陷的臉。
一隻厲鬼!
沈墨大腦中只冒出了這幾個字。
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仙氣又告訴他,她大概是一位仙神。一位受盡折磨,痛苦不堪的,被鎮玄石囚禁多年的仙神。
鎮玄鎮玄,除了能鎮壓妖魔鬼怪以外,這鎮玄石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鎖靈。
光是站在這裡,沈墨都覺得全身靈脈執行緩慢,經絡不暢。
這女子若不是一位仙神,大概是承受不起這麼多鎮玄石的力量。
不敢想象她在這裡到底受了多少苦痛和折辱。
那女子抬頭看見沈墨兩人,嵌在深深凹陷的眼窩中的兩隻眼睛忽然睜開來,一雙眼竟亮得發光。
時昀也是一怔,神色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她微微張口,沈墨便聽見悽然一聲低喚。
“阿墨。”
這一聲彷彿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滿懷複雜情感地來喚一聲她久違的故人。
這兩個字低啞而又幹涸,連著聲帶撕裂她的喉嚨,她口中忽的湧出一口鮮血來。
沈墨看見她臉上的血,忽然頭暈目眩,意識一暗,直直往後倒去。
時昀反應極為迅速,立刻伸出手接住沈墨,再輕柔的放在地上。
繼而才將目光投向身後,正睜著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看著他的女子。
意識陷入黑暗,血紅的場景如期而至,沈墨再次經歷了一次頗為熟悉的精神折磨之後,在一片金黃的霞光中醒來。
沈墨沒有睡多久,睜眼醒來,直覺記憶渙散,頭昏腦脹。
他微微梳理了一下,這種感覺才稍微好了幾分。
沈墨一手撐地,緩緩坐了起來。時昀伸手扶住了他,道,“師父,你醒了。”
沈墨道:“我睡了多久?”
時昀道:“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那他又是怎麼暈過去的?
好像看到了血,還有什麼?
沈墨沒有出聲,時昀見他面色不佳,他騰出一隻手來握住沈墨的手。
沈墨頓時覺得一股暖流自手中傳來,流遍全身,令人精神一振。
半晌,沈墨的意識漸漸清明,他這才發現二人還在那境中境裡,只是回到了最開始進來的地方,剛才沈墨以為的霞光,也是時昀身側放著的什麼東西散發出來的。
接著,時昀聲音溫和地響起,十分有心地幫他總結道:“師父,我們在境中境裡遇到的,乃是一位女仙神,她一直被囚禁在境中境裡。可是這次秘境突然開啟,囚禁她的人怕她被人發現,就派人下來清理她。”
言罷,他又補充道:“而這一方秘境,本來就是用來囚禁她的。她一死,這秘境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可能為了安全起見,於是那人就連秘境也一同毀了,這才造成了秘境坍塌。”
“依我所見,秘境恐怕是從前兩日就開始逐漸坍塌了。”
怪不得他們能夠遇見蘇一陽一行人,如此巧合,原來是因為地方變小了。
秘境的核心,或許是一件法器,或許是一個人,毀了這核心,就相當於毀了這秘境。
以那位女仙神的靈力,供應著整個秘境,這樣來能夠慢慢將人耗盡仙力而亡。
只是還沒等到這個時候,秘境卻意外開啟現世,囚禁她的人不得不派人下來清理她,哪怕毀了這萬年秘境也沒有關係,只要不留下關於她的什麼蛛絲馬跡。
所以她身上,一定帶有什麼不能被世人所知曉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那位女仙神後來又和時昀說了些什麼,是否有所傳承。
沈墨得時昀相助,現在精神狀態十分良好,他輕聲嘆道:“她也真是受罪了。”
點點頭又道:“我們先出去吧。”
“師父等等。”時昀叫住他,遞過來一株滿是金光,葉瓣泛著微微鮮紅,白蕊金葉,手掌大小的一朵蓮花模樣的植株。
沈墨震驚道:“這是?”
時昀道:“陽斜靈蓮。師父,這是我在境中境裡尋到的。”
沒想到,大能傳承倒是沒有,竟然找到了一株陽斜靈蓮。
有失必有得,雖然沒能隨大部隊一起出去,卻得到了這樣的意外之喜。
沈墨看他一眼,隨即接了過來。
微一勾唇,道:“我們出去吧。”
一轉眼,他便收起了那株流溢著金光的陽斜靈蓮。
事不宜遲,他得趕快回去。
沈墨左手手腕一翻,雨破鏡便乖巧的躺在他手裡。